“卧槽！”
施墨白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句国粹。
坐在最后排的几个观众听见了，不满地皱眉回头。
她顾不上道歉，赶紧尴尬地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把散落一地的鞋子一一捡回包里。
狼狈得像一个在田间捡鸡蛋的农家大婶。
忽然，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手里还捏着一只白色运动鞋。
施墨白赶紧道谢，抬头一看，居然是刚才身后那个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五官锐利，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一身笔挺的西装，配色却相当出挑——墨黑色的主调，边缘用粗白色线条勾勒，搭配一条黑白花纹的领带，在这个庄重但老派的场合里，透出一种张扬。
施墨白的目光在男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确认此前并未见过他。
男人礼貌颔首，帮她捡完后便退到一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时，一个毕恭毕敬的中年人对男人说：“小艾总，还有五分钟到您发言，您这边请。”
小艾总点头，跟在中年人身后，大步走向演讲台，几人也紧随其后，带起一阵风。
施墨白顿时一愣。
……小艾总？
「艾」这个姓比较稀有，施墨白不由联想——这个穿得像匹斑马的男人，总不会这么巧，刚好是艾瑞制药董事长艾总的大公子吧？
她猛然又想起上次和老艾总在「佰奥方程」圆桌论坛上的交锋，那场灾难的余波直到今天自己被调回投资部，才算正式平息，不免又心有余悸。
幸好小艾总不认识她。
否则，刚才绝对不会好心帮她捡鞋。
她正胡思乱想着，最后排的中间位置忽然有人起身，一个参会者边接电话边夹着包小跑离开。
施墨白眼疾手快，捧着包冲过去进行座位接力，一路弯着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避开经过时人们嗔视的目光，终于坐定下来。
等她翻出电脑搁在腿上时，小艾总也登上了台，背后显示PPT——《可持续发展背景下，共建全民健康发展蓝图》。
标题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艾未然艾瑞医药集团副总裁」。
果然没猜错。
小艾总开始了他的演讲。
“……艾瑞制药作为全国龙头药企，一直在GSE领域深耕，我们投入……积极发展绿色企业文化……”
“在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我们关注海南长臂猿的生存现状……”
“在环保方面，我们在非洲的撒哈拉沙漠种树……”
他语调抑扬顿挫，一听就经过专业训练，在台上可谓风度翩翩，年纪虽轻，却颇有大将风范。
施墨白努力睁大眼睛听了几分钟，想在电脑上敲点会议纪要，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的演讲内容太过于「上层建筑」，对于施墨白这种尚在为「经济基础」而劳苦奔波的破产二代来说，实在提不起兴趣。
她想了想，还不如利用宝贵时间，现在就开始写非策生物和高锐科技的技术报告，争取赶上两周后医药组的技术讨论会。
根据杉瓴资本的规定，一个项目通常有三到四名不同职级的成员一起配合工作，且必须有一个D（投资总监）及D以上的高职级员工对项目进行全面把关。
施墨白目前职级偏低，按规定还不能直接挂名项目经理，所以她必须要找一个高职级同事当「吉祥物」——不用干活，挂个名即可。
平日与她较为熟悉的戴以迪是D职级。
戴以迪是杉瓴的老员工了，曾和施墨白一起合作过好几个康凯派来的项目。
此人最大的优点是善于放权，给下属留足了发挥空间，不会费尽心思抠一些无意义的工作细节，来凸显自己的工作量。
当然，这也意味着戴以迪的责任心相对来说也比较弱。
施墨白给他发了条消息，戴以迪几乎秒回同意。
这倒也不意外，今年投资压力这么大，这种送上门的项目能帮他完成投资任务，他不同意倒是怪了。
往上是搞定了，往下还需要再配一个干活的分析员。
这就有点难度了，现在已经是Q4，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分析员甚至比高职级的同事更稀缺。
施墨白问了一圈没捞到人，最后只好发信息给实习生小邱。
「施墨白：小邱，我有个急活儿，你最近学业压力大吗，有时间帮我干活吗？」
小邱是交大的生物硕士，今年三年级，已经面临找工作的压力。
虽然小邱没有辅修过金融类第二专业，但是自学通过了CPA和CFA三级，基本功够用，响应速度也快。
最关键的是，她是现在这帮年轻实习生里，唯一一个不想整顿职场的。
「小邱：墨白姐，你回投资部了吗？呜呜呜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施墨白：回啦，安啦[摸头][摸头]。」
「施墨白：我手头正在推两个项目，你有空的话，跟我一起大干一场，共同为我国医药事业添砖加瓦！」
没想到，向来秒回的小邱在收到此番诚意满满的邀请后，居然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
「小邱：墨白姐，程吉哥今天刚给我塞了五个基础研究课题，我可能没时间了……」
施墨白想了想，开始给小邱画饼。
「施墨白：小邱，你是我最看好的实习生之一，才工作了半年，能力就已经赶得上A level的员工了，否则我也不会第一个想到找你做项目……」
「施墨白：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有限的精力聚焦在精品项目上。与其浪费时间在基础研究上，不如跟我一起搞点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小邱：可是，程吉哥那边……」
「施墨白：别担心，我去搞定他。」
一通说服下，小邱接下了行业背景、政策研究、潜在竞对等基础信息搜集的工作，施墨白自己负责主营业务、核心技术分析、管线分析、管理团队、财务以及风险评估等内容。
安排完小邱，她又同时发信息给几个智库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在细胞治疗领域和生命科学上游领域各找十位资深专家，把专家履历发来，她进一步筛选后再约访谈。
一切安排妥当，施墨白开始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打起来，将小艾总高深莫测的演讲当作是背景白噪音，简直效率翻倍。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掌声齐响，随后整个会场都轰隆轰隆骚动起来。
原来是到了中场的餐歇时间。
会场外的中庭已经摆好了几列长长的冷餐台，点心琳琅满目，饮品种类繁多。
为了照顾外国参会人员，甚至还放了几瓶香槟。即便现在只是下午两点半。
GSE会议的参会者大多是集团高层，或是有背景的VIP，再不济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或者环保领域的网红，一个个优雅体面、谈吐不凡，纷纷抓紧时机在冷餐台前施展个人魅力，争夺起社交天王和天后的角色。
毕竟他们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来参会，可不是真的为了听什么报告，此时此刻，才是精髓所在。
施墨白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偌大的会场几乎空了。
她一个人两手抱着电脑，孤零零地坐着，活像在非洲撒哈拉沙漠里突然冒出来一只海南长臂猿，甚是突兀怪异。
她虽依依不舍，可还是合上了电脑。
既然康总让她来，跟人social一下刷刷存在感也算是工作内容。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灰色紧身高领薄毛衣，齐膝黑色西装裙，配上刚换的高跟鞋，虽然低调，但也能凸显出不凡的气质。
美不美倒是其次，在这种场合能丝滑融入即可。
她慢悠悠踱步到中庭，远远瞧见小艾总被一群人簇拥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她想了想，该怎么形容那些人的笑容好呢？
——貌似忠诚，且无邪。
小艾总也看见了她，隔着人群，朝她点头示意，施墨白也远远点了个头。
她并不想凑过去增加一张假笑的脸，于是一个人围着冷餐台，像操场跑圈似的兜了三圈，又假模假样去了两趟女厕所，可惜一个面熟能聊的人都没遇见。
她索性放弃，挑了一块顶部缀着草莓、蓝莓、青提和薄荷叶的杯子蛋糕，狠狠咬了一口。
忽然这时，有人在她肩头轻轻一拍。
施墨白鼓着腮帮子，扭头一看——
……魏司仁！？
他今天穿了件修身的高支衬衫，显出日常健身的良好成果，胸前挂着参会牌，微笑着说：“墨白，真巧啊。”
施墨白万万没料到魏司仁会出现，猝不及防被呛到，抓起旁边的水顺了半天，才缓过来。
“咳咳……你怎么来了？”
魏司仁笑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两三口把蛋糕吃完，边拿纸巾擦手边说：“你一个搞二级投资的，来GSE大会干嘛？该不会是干不下去转行了吧？哎我早就说了，二级又苦又累，根本不适合你……”
“我还在二级，没转行。”
魏司仁看出她眼里的惊讶，又笑了：“不过，我今天也的确不是因为工作才来。”
他说完，深情款款地看着施墨白，还故意歪了歪头，嘴角上扬。
施墨白瞧他这幅做作的德行，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来跟踪我的吧？”
魏司仁大笑：“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随后他才揭秘：“其实是我家的公司今年拿了GSE的奖，虽然只是「积极参与和信息披露奖」。”
施墨白被他这一出搞得尴尬：“哦呵呵，冒犯咯，魏家大少爷，我没想到这茬。”
她转身想走，没想到魏司仁立刻说：“我知道你懒得理我。”
他收起了笑容：“我妈最近经常提起你，说叫你有空来家里吃饭。”
“不用。”施墨白想也没想就拒绝。
又觉得不太礼貌，补了一句：“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而且我现在只是个打工仔，能有幸和她儿子共同参会，只是因为我是替我的老板康总来的。”
“GSE请了康总？”魏司仁却摇摇头，“我看过会议的邀请名单，没有他的名字。”
施墨白顿时一愣：“什么意思？他明明让我来替他参会……”
魏司仁翻出手机里的嘉宾名册，递给她看：“名单上写了，邀请的是杉瓴资本的董事长，董总。”
她这下呆了：“所以是……董总让康总来参会，结果康总又让我来参会？”
“看来是这样。不过，开个会而已，你们公司怎么还玩起了套娃？”
施墨白默了片刻，又问：“没有需要董总上台发言的环节吧？”
魏司仁一本正经：“有啊，而且是圆桌论坛。”
“什么！”施墨白瞬间急了，“什么时间什么内容对谈人是谁！”
她现在简直恐慌至极，自己该不会被人套娃顶锅吧！？
魏司仁见她这幅慌张模样，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又忍不住想笑。
“哈哈，你别紧张。”他安慰道，“这么高规格的国际会议，如果发言人无法亲自到场，也会采取现场连线的方式，肯定不可能再叫你上台替他发言的。”
“嘘……”
她这才松了口气，一颗心从嗓子眼重新落回到胸腔的中纵隔区域。
不过，她忽然又觉察出魏司仁言语里有一丝不对劲。
遂疑惑道：“等等，你刚才为什么说……「再叫我上台」？”
魏司仁微笑：“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月融府碰见，你问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工作的吗？”
“记得啊。”施墨白不解，“这跟我现在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上台替康凯发言的那天，我就坐在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