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已经结束，可是高锐还没聊尽兴，主动将施墨白和程吉送到楼下，说：“施总，您说的事，我一定尽快回复。还有那家合作药企，也麻烦您帮忙牵线。”
“您放心吧！”施墨白笑着说。
和高总道完别，施墨白和程吉两人便马不停蹄坐上去首都机场的出租车，当日返回上海。
程吉一路皱着眉，像是在反思刚才那场会议，又像是在不满别的什么。
安静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墨白，你可真有水平。”
施墨白听着这话怪怪的，明夸实酸，侧头看着程吉，不言语。
“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刚才提的问题很有水平，虽然说法不同，但把我之前发微信问高总的那些问题都解答了。”
施墨白说：“其实之前他不回你，都算是好的。”
程吉皱眉：“他都直接忽略我的存在了！还算好的？”
施墨白知道程吉心里有怨气，这种怨气本身毫无价值，还经常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可有些时候，人就是容易走不出来。
她念在对方工作时间不长上，耐心解释道：“你发他的那条微信，一看就是纯新手的提问方式，那些问题几乎可以套到任何一个行业中去，体现不出你对行业的认知，反而显得你功课做得不到位。”她顿了顿，又说，“高总其实完全可以仗着你不懂行，说些投资人爱听的简单逻辑去糊弄你，可是他还是很诚实地选择了忽略你。”
“还有这层意思……那你有什么提问的诀窍么？”
“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询问」变成「探讨」。你可以谈论一些客观事实，再问对方的主观评价，这样对方回答时也比较有抓手，而你也可以更大概率获得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嗯……”程吉若有所思。
施墨白望向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深深舒了口气，有感而发道：“投资行业很势利，但这种势力并不一定都体现在金钱上。有时候你必须说出有见地的观点，让别人了解你的认知水平，对方才会真正重视这场交谈，你才有可能降低自己被忽悠的概率。”
程吉想起刚才自己被高锐无情忽视，而施墨白却和对方聊得热络，不爽道：“你怎么能确信他就一定没有忽悠你呢？”
“不能啊。”施墨白耸耸肩，“高总给出的答案，我也没有全盘相信，后面还得做交叉验证。”
“那最好。”程吉并不感谢她的话能让他少走很多新手的弯路，又反手挑了一个毛病，“不过，估值的问题，你刚才忘了问了。”
施墨白心里非常笃定：“这才哪到哪，这个问题，先不急的。”
程吉撇了撇嘴，沉默了好一会儿，翻出手机，拇指飞舞了一通。
今天北京的路竟然意外地不堵，出租车一路飞驰，很快开到T2。临下车前，程吉突然说：“我不下车了，一会还约了人。你先回上海吧。”
“嗯？”施墨白已经下了车，听到这话有些讶然，不过还是点点头，“……行吧，那你刚才的会议纪要整理好了记得发我。”
程吉转开目光，说：“哦，我刚才忘了记了。咱们是平级，你现在都不在投资部，而且康总跟我说的是叫你辅助我做项目。那什么，你记得补一份纪要，回头发我邮箱。”
没等施墨白反应过来，他就又对司机说：“师傅，开车吧。”
出租车师傅一脚油门，车身带起一阵风，只剩下施墨白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
*
接下来的几天，施墨白都在非策生物和安仕大厦之间来回奔波，马理真又提出了一些比较苛刻的问题，她只能遵照命令逐一解答。终于熬到周五，她决定早早下班，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让自己从忙碌中短暂抽离。
从非策生物离开时，她见景非渊办公室的门还紧闭着，知道今天就是递交FSCO论文的截止日期，便没有打扰，蹑手蹑脚靠近，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放到了他门口。
挤着晚高峰的地铁到了体育馆，她照例先去更衣室换击剑服。郁杉已经到了，施墨白扬了扬下巴打招呼：“我以为我今天来得算早的，没想到你更早。”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郁杉神秘一笑，忽然凑近，“哎，你没忘了今晚的活动吧？”
“……什么活动？”施墨白一脸懵。
“你果然忘了！”郁杉不满地叫嚷，旋即又嘿嘿一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预料到了！都准备好了。”她从挎包里翻出一个化妆包，“我带了一整套化妆品呢，等会训练完，咱们还能先化个妆，再美美出场。”
“……干啥去啊？”
“哎呀！我上次跟你说的呀，柳洱约咱俩今晚吃饭。”
“哦……郁大律师最近不忙呵，还有空跟健身教练吃饭？还要化全妆？”施墨白看着郁杉激动的表情，说，“你这是，要对小鲜肉下手了？”
郁杉脸一红：“柳教练身材好，脸也帅，个性还温柔听话，简直完美符合我对男人的需求。”她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会晾着你的……他会带个朋友来，是个高智商的帅哥，我特意确认了，和你不是同行！”
“多见外啊，非要买一赠一？”施墨白内心抗拒成为闺蜜和小鲜肉play中的一环，兴致寥寥地说，“我今天刚好有点累……”
郁杉听这话苗头不对，赶紧打断：“都说好了！怎么能放鸽子？”
“都是成年人了，鸽子不就是随手一放吗……”
郁杉无语，想了想，抛出了一句必杀技：“你是不是还没从魏司仁那段伤痛中走出来！”
施墨白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早就忘光了！”
“不见新人不约会，就是没走出来！”
施墨白果然不再辩驳，站起身，把剑甩给郁杉：“行吧……那让我打你一顿先！”
今天的比赛又是以施墨白大获全胜告终，不过郁杉根本意不在此，在场馆内时眼神就经常飘到柳洱身上。
一结束，郁杉就急急忙忙冲进更衣室里洗澡化妆。施墨白慢腾腾磨进去，冲了个澡，实在懒得化妆，反正待会就是为了陪衬郁杉，索性只涂了个面霜，边吹头发边等着。刚运动完的她，面色桃红，黑色长发柔顺地垂下，就像森林里的小鹿，透着一种清新自然的美。
柳洱订了一家体育馆附近的贵州菜餐厅，名叫「黔野」，三人步行过去，一路上，施墨白刻意走在另两人身后半步，乐得看尚处在暧昧期的男女打情骂俏。
这家「黔野」获过米其林，装修精致的同时也保留了贵州少数民族的风俗特色，深蓝色的巨幅蜡染布料上印着独具民族特色的花纹，像海浪一样悬挂在天花板上。灯光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明暗适宜，能把食客的脸照得漂亮，却又不喧宾夺主了菜肴的风头。
三人在角落位置坐下。柳洱看了眼手机，抱歉地说：“我朋友还在加班，说是急着交一份报告，稍微晚点到，叫咱们先吃。”
“没事。哎，你们聊你们的啊，不用管我。”施墨白看着菜单，显然对吃的更感兴趣，跟服务员点菜，“我要这个凯里酸汤鱼，毕节爆浆豆腐，还有这个野蕨菜拌鲜笋，还有花溪牛肉粉……哇，看上去都好好吃！”
服务员问：“米粉是随菜上还是最后上？”
“最后上吧，不然坨了味道就不好了。”施墨白一脸认真。
郁杉见状，忍不住笑了，抛了个眼神给柳洱，柔声道：“你还挺会选餐厅的。”
柳洱咧嘴一笑，说：“嘿嘿……你也点菜呀。”
郁杉温柔地嗯了一声，然后加了一道糟辣肥肠。
“我也爱吃肥肠哎，越肥的越好。”柳洱讨好地说，“他们家的酒也很有贵州当地特色，尝尝？”
“好啊。”两个女孩点了刺梨酒和乌冬米酒各一瓶，分别试试。
服务员抱着厚厚的菜单离开。柳洱笑着说：“我特别欣赏你们这种女孩，让人感觉很放松。以前我留学的时候，周围人都爱装逼，真的很烦。我记得有个人天天开着豪车去上课，张口就是接班家族企业，实际上连学费都要靠贷款，简直笑死，哈哈！”
施墨白好奇：“你们怎么发现人家贷款交学费的？总不能查人银行账户吧？”
柳洱答：“因为那人是我朋友的前前前前女友呀，被他发现真相后，就立刻分手了。”
郁杉的关注点和施墨白不同，惊讶地问柳洱：“你之前也在海外留过学？”
“是啊，你猜我的专业是什么？”柳洱故作神秘。
“呃，我没概念。”郁杉顿了半天，随口猜，“……教练专业？”
“是金融。”柳洱说，“没想到吧？”
郁杉惊讶了：“还真没想到，我以为你就是个学体育的大专生……咳咳，那你怎么会想回国当教练的？”
“其实我从小到大成绩都不好，当年留学也是因为考不上国内的学校。幸好，靠击剑被海外学校录取了。”柳洱憨憨一笑，继续道，“刚回国时，我也去金融机构面试过，还是家投资公司，叫什么……杉瓴资本，你们听说过吗？”
郁杉指了指身旁的施墨白：“她就在杉瓴工作的。”
施墨白也挺意外，问：“那你面试过了吗？”
柳洱咧嘴一笑：“答案显而易见啊。”
施墨白尴尬：“抱歉，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蠢了。”
柳洱不在意：“其实这事细想还挺好笑，本来我学击剑是为了读更好的大学，以后能找更好的工作，结果毕业后根本找不到工作，反而当起了击剑教练。”
施墨白说：“也不是你的问题，主要是杉瓴招的投资经理基本都有产业背景，纯金融专业的干投资有一定的劣势。”
柳洱不在乎，乐呵呵地说：“没事啊，我本来也不想去。我很喜欢当健身教练的，因为健身能让我感到快乐，居然还能顺便赚钱哎！简直太完美了。”
聊天间，服务员端上来了店里招牌的凯里酸汤鱼，顿时酸香四溢，雪白的鱼肉衬着金黄的汤色，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柳洱殷勤地给郁杉盛了一碗，刚要拿施墨白的碗时，她赶紧阻止：“我自己来就好。”于是接过勺子，自己捞了起来。
正当她低着头努力捞起一颗酸笋时，面前空着的椅子被人拉开，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我来晚了。”
施墨白抬头一看，面前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袖口卷上去一截，露出手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她惊讶得手里的酸笋都掉了，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来了？”
魏司仁在她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墨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