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的差异
蜂蜡凝固时2024-12-25 13:334,115

  “可以了。”施墨白忽然清醒过来,坐直身子,挡开景非渊的手,“血止住了,我也已经不疼了。”

  “你别乱动,还肿着呢,需要再冰敷一下。”景非渊说着便跑出办公室,茶水间里响起了一阵叮铃咣啷捣鼓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拿了条毛巾裹着一袋子冰块回来了,又用酒精棉布垫了一层,冰冰凉凉敷在施墨白的脚踝处,她顿时觉得爽气得像夏日第一口冰柠檬气泡饮料,自我说服现在只是意外情况,也不算过分,便由他继续。

  景非渊扶着毛巾冰块包,仍是盘腿坐在一旁,像个打坐的小僧。

  “你这儿的东西够全的,感觉能直接住下了。”施墨白说。

  “我以前还真住过。”景非渊说,“以前刚开始创业,太多事情要处理,只能拼命加班,经常直接睡在办公室里,所以备了一些生活用品。不过这两年总算做出了些成果,生活品质也终于有了极大提升。”

  “哦?怎么提升了?”施墨白好奇。

  “能每天回家睡觉了。”景非渊说。

  施墨白笑了,忽然想起了她小时候时一些家里的事,相似,又不同,思绪飘远,手上不自觉地揉搓着毛巾一角。

  景非渊见她的动作,以为嫌他的毛巾不干净,解释道:“放心,这条毛巾是新的。”他顿了几秒,“说起来……这还是丁博之前给我买的毛巾。”

  施墨白瞬间停下了手上的揉搓,想了想,说:“刚才你和他谈得怎么样?”

  “他全都承认了。我叫他把回扣的部分退回来,然后开除。”景非渊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问,“墨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公司领导?”

  “怎么说呢……”施墨白想,怎么说才能不伤他的心呢,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我知道自己不合格。”景非渊叹了口气,“其实刚才在丁博身上,我看到了很多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施墨白静静听着他说。

  “这些年,我的重点几乎只放在研发部,一直把其他部门的工作当做负担,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这部分员工的困惑和需求,作为一个公司领导来说,我的想法还是太局限、太天真了,所以才会发生丁博这样的事。”

  施墨白安慰道:“你专注在技术研发上,必然少了对于人情世故的思考,凡事有取有舍,你不必苛责自己。而且,一家公司的发展是分阶段的,目前非策最重要的就是核心技术,有技术才有立足之本,等之后募到了资,你一定能招到适合的职业经理人来帮你。”

  “不止如此。”景非渊自责道,“我可能对于自己的研发能力也过于自信了。我不是不知道新药研发的成功率有多低,尤其是这类源头创新的技术,可我却始终妄想着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或许丁博没错,我不该沉浸在客观数据到自己身上就能扭曲的妄想里。”

  “仅仅只看统计均数而模糊掉对具体情况的分析,是思想上的偷懒。TKL疗法的效果是有数据实证的,只是还需要时间。”施墨白耐心分析,“虽然丁博对于创新药行业整体的风险认知没错,但他没有能力去判断不同技术之间成功率的差别,更何况他化解风险的方式也跑得太偏,你不该因为他的偏激而惩罚自己。”

  施墨白虽然在安慰别人,可同时句句也在安慰自己。

  她内心感到极大的无奈,丁博化解风险的方式是先捞到钱再说,自己所代表的杉瓴化解风险的方式是先不投再说,两者又有什么优劣之分?

  她知道景非渊今天因为丁博的事颇受打击,所以才会这样非理性的悲观,可是眼下形势所迫,即便再不忍心看到他情绪低落,有些话她也不得不说。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她终于开了口。

  “什么坏消息?”景非渊苦笑一声,“能比你上次在Tgram跟我说的坏消息还要坏?”

  “比那个还要坏得多。”施墨白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我们内部技术会的投票结果今天出来了,非策没有过。技术会过不了,也就上不了立项会,更别提投决了。也就是说,这个项目在初筛的时候就被pass了。”

  “这样。”景非渊眼神一黯,有些失落。

  “我在会上已经把TKL技术描绘得非常有前景,可是现阶段非策还是偏早期,临床规模太小,数据不够充分,所以他们会有顾虑……”施墨白解释道。

  “我能理解。”景非渊反过来宽慰她,“其实一开始我想研究这个方向,我的导师也很反对,认为一定做不出来。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项技术还是有研究价值的。”

  施墨白点点头:“新技术的共识需要时间的积淀来达成,我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立刻全部理解,毕竟人对待不熟悉的事物时,天性反应就是风险规避,他们的态度谨慎,也合情合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景非渊笑笑:“放心,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那就好。要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其实是一项技术活,并不单纯只靠有道理就能做到,也需要考虑对方的立场、他们对于新信息的接收能力、惯性思维方式或者疑问等等。”施墨白拿开了一直压在脚上的冰块毛巾,“我们需要赶紧调整一下后续的融资策略。”

  景非渊接过毛巾,放在一旁,认真听她讲话。

  “原本我计划的是在杉瓴内部尽快推动融资进程,这样无论之后有没有其他市场资金跟进,非策至少可以有一个资方作为保底,这条路现在不顺利,但也不是全无希望,我问过康总的秘书,最近他一直在外面出差,不过一定会抽空出席FSCO,我到时候争取说服他现场直接听你的汇报,这样或许更有说服力一些。”

  “好。”景非渊赞同。

  “现在正好有空,我们一起过一遍你的汇报材料吧。”施墨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相信你一定写得非常专业,但FSCO不只是针对科研人员,大量投资人也会在现场挖项目,他们对技术的理解没有科研人员那么深刻,所以有些内容需要以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表述,否则就可能因为太过高冷而让投资人失去兴趣。”

  “同意。”景非渊把桌上的电脑拿过来,也补充一句,“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也很愿意听取你的意见。”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并肩挤在小沙发上,景非渊点开汇报文件的PPT,施墨白一看,顿时两眼一黑,不由感叹:果然,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见PPT的画面苍白,没有公司logo,没有排版美化,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陈述和配图,每页大标题的内容也像学术文献一样,又臭又长,让人乍一眼看上去根本无法断句。

  她又像是第一次来非策生物看到景非渊那份粗制滥造的公司介绍PPT一样,感到浑身刺挠,简直坐立不安。

  她往下简单翻了翻,问题实在太多,她决定还是先以内容为主。

  “技术原理这一页,最好减少一些文字叙述,增多一些配图,讲述的时候加一些比喻,否则如果只是干巴巴的原理介绍,可能除了少数细分领域的专家以外,大部分人都会走神……”

  “……还有这一部分,最好能增加最终结论的篇幅,减少研发过程量的呈现,这样精简一些,更容易抓人……”

  “……这里也非常关键,这些重要的know-how数据虽然很亮眼,但最好还是模糊化处理,尤其这里、还有这里的,都需要有所保留。毕竟现场不是纯学术分享,也有很多潜在竞争对手……”

  “……建议再增加一页,直观表达现阶段不同细胞疗法之间优劣势的比较,着重突出TKL技术的优势,解决了哪些前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景非渊一直在边听边认真记录,只有到这里时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不谦虚了?毕竟现场会有很多在其他路线上深耕多年的专家。”

  施墨白严肃道:“景同学,请关注重点,现在这个时机,要紧的不是体现你做人有多优雅,而是要快准狠地突出TKL的技术亮点。等以后非策的资金量充裕的时候,你大可以展示自己的体面,可现在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切内容偏好都要围绕着「融资」这件事,明白?”

  可是景非渊天性不爱与人发生冲突,仍有些迟疑。

  施墨白也不强迫他立刻接受,便说:“这样吧,你把技术优劣势比较的表格放在附录里,主汇报的时候先不提,等到后面Q&A环节有人发问了再亮出来,这样可以吗?”

  “这个可以。”景非渊连连点点,又不禁感叹,“学术思路和融资思路真的差别好大。”

  “的确是这样,但这两者没有优劣之分。我以前见过很多科学家,姿态非常清高,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学术美感里无法自拔,不知道市场方向在哪,需求点在哪,有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钻研多年的技术已经被产业迭代了,这些人反而是因为个人原因埋葬了技术。”

  “好,听你的。”

  景非渊当场改起PPT的内容,两人边商量边打字,思路清晰且互补,之前一起玩密室逃脱时熟悉的默契再次出现,很快就弄的差不多了。

  搞定了内容,接下来就是PPT的美化工作。无奈景非渊的直男审美,施墨白看不下去了,端过了电脑:“我来吧。”

  随后,她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边改边说:“你知道么,之前你第一次给我做公司介绍的时候,我当时还想你这公司怎么能草台班子成这样?连份给投资人的PPT都能这么敷衍,这老板的时间怕是都用来……”讲到这,她咽下了「泡女人」这几个字,“咳,用来睡大觉了吧?”

  景非渊不好意思了:“我是觉得内容比较重要,美化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就是个表面功夫。”

  “如果是学术领域,这样的确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现在代表的是公司,还是尽量规范化比较好。”施墨白边说着,手上动作飞快,调字体、改配色、排格式、加logo,一系列操作下来,整份汇报文件才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呼……”她终于浑身舒爽的舒了口气,“我想干这个事儿已经好几个月了,可算给我逮到了机会,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

  “施老师,辛苦辛苦。”景非渊作势给她锤肩。

  “我一直觉得PPT的美化工作就像是精致的餐具,可以让盛在里面的菜肴看上去更加诱人可口,似乎更能充分展示厨子的水平,但实际上菜究竟好不好吃,与盘子是否精美没有关系。”施墨白撑了撑手臂,继续道,“只是,如果你连个差不多点的盘子都没有,把菜直接倒进塑料袋里给人吃,无论菜肴再美味,人们可能都会觉得这厨子怕是有点问题。”

  “鞭辟入里啊施老师。”景非渊夸道。

  “盘子有咯,现在就看菜的了。”施墨白反夸,“我对这位厨子很有信心。”

  景非渊笑着,看向她的眼神有一些深沉。

  施墨白立刻察觉到这细微的情绪,赶紧转开目光,假装低头找鞋:“哎你刚才把我鞋扔哪了?我晚上总不能光脚回家吧。”

  她站起身,翘着一只脚在办公室里跳来跳去,一不小心碰掉了办公桌上的一张卡片,捡起来一看,是上次那张魏司仁给的体育馆VVVIP副卡。

  “这卡怎么办?”景非渊有些为难,“放我这,总觉得烫手。”

  施墨白想到那天自己被花式薅羊毛就气,把卡像飞镖一样飞到景非渊怀里:“你就大胆用!反正是我花的钱,就当我包养你了!”

  “欸?多谢金主小姐姐!”

  “免礼免礼,快帮我找鞋。”

  “在这儿,金主小姐姐,我来伺候您穿上?”

  “别了小景子……”

  与此同时,在门外黑暗的公共办公区域,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灯怎么没关……”

  一个人嘴里轻声念叨着,逐渐走近景非渊的办公室。

  “是还有人在么……”

  脚步声越靠越近,只是两人正在打闹,没有听见。

  忽然,一个人猛地探头进来——

  

继续阅读:开会游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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