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一口大酱汤差点喷出来，奇道：“静柔姐，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何静柔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这还不明显么？愿意大晚上和你一起玩十九世纪医生主题密室还这么乐在其中的人——十有八九是医药行业的，多半是你男朋友，这身份最合理了！”
施墨白想想也有是，不过还是坦荡荡地澄清：“真不是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
何静柔说：“是男朋友也没关系呀！咱们公司又不禁止员工恋爱，除非涉及利益冲突。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啊，都已经跟我老公结婚了，你们两个小美女，抓抓紧哦！”
尹佩心说：“要我说呀，找老公，一定要找康总这样的绅士！”
她说着，眼睛都开始冒出桃心。
“康总真的好帅哦！身材绝佳，穿衣有品，一看就是早上六点先去健身房练个一小时再来上班的那种。不光有颜值，他智商还特高，我听过他的演讲，观点犀利，逻辑缜密，声音又有磁性，令我深深陷了进去……”
何静柔看尹佩心一脸花痴模样，忍不住笑着点她脑门：“小姑娘，醒醒好伐？康总早就结婚了，老婆还是个大美女！怎么，你是想进步了？”
尹佩心揉着额头：“哎呀，人家就是随便想想嘛，真叫我干嘛我都不敢的。”
她又感慨：“康总老婆能抱上这种极品男人的大腿，可真幸福！听说他们的婚礼超级豪华，好多社会名流都来了……”
她说着，忽然又转头问：“哎，墨白，你之前跟着康总干活儿，难道没被他迷住么？”
“哈？”施墨白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怎么可能！跟他干活压力大得要死，时刻神经紧绷，哪有心思搞暗恋？别开玩笑了！”
“真的假的嘛，康总没这么压榨人吧？”尹佩心像维护偶像一样维护康凯，“我听说他对下属超好的，前几年，他有个下属出事了，都是他亲自摆平的。”
施墨白好奇：“哪个下属？出了什么事？”
尹佩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说是有个姓朱的投资经理，收了被投企业的黑钱，还被人举报了。当时这事闹得挺大，本来那人都要被送进去了，康总硬是把他保下了。当然，钱肯定是退回去啦。”
施墨白放下筷子，问：“那个投资经理……是不是叫朱游？”
“好像就是他！我记得他的名字是一种食材。”
施墨白没功夫欣赏尹佩心精妙绝伦的联想能力，继续问：“这是哪年的事？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四年前吧，那时候咱们还没进杉瓴呢。其实我也是偶然听风险部姐姐说的，人家叫我千万别乱传，我今天也就是随口一提，你们千万别再传出去了哈……”
尹佩心嘴里说着“你们”，可眼睛却只盯着施墨白一人。
毕竟何静柔是公司的VIP，活在闲云野鹤的大气层，才不会关注普通员工的腥风血雨。
尹佩心做最后陈词：“总之，康总在我心中就是完美的！”
“嗯嗯同意同意。”
施墨白敷衍点头，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心里却立刻建起一条推理线。
她清楚记得，朱游正是四年前非策生物的投资经理。要不是他离职，施墨白现在也不会负责非策的投后工作。
而最近那个惹祸的pdf文件，虽说里面的黑料都是东拼西凑的，却明显包含了只有真正接触过企业的人才能编出来的细节。
从这个角度来说，朱游这个既有黑历史、又熟悉非策内情的人，会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施墨白由此猜测，他很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凭借他对企业的了解，在非策即将进入收获期时，借机敲诈一笔黑钱。
施墨白不时听闻投资圈发生类似的事，但大多是不入流的机构或FA（财务顾问）才会这么干，万万没想到杉瓴也会出现老鼠屎。
她又想起医药展会上，她曾问景非渊：到底谁想搞垮他？景非渊说不知道，因为他觉得他从未得罪任何人。
可有时候，别人想要搞垮你，未必是由于恩怨，而仅仅是利益驱使。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测，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朝鲜饭馆里热热闹闹，唯有她们这一桌陷入短暂的沉默。
何静柔忽然一脸震惊地说：“你们快尝尝这个打糕，特别好吃！”
施墨白夹了块：“哇！真不错。”
心里不免暗叹：何姐姐不愧是活在大气层的人啊。
午饭后，尹佩心拉着何静柔去买奶茶，施墨白独自返回安仕大厦。
不过她没有回投后，而是直奔三十三层投资部。
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办公室空荡荡的。
施墨白来到康凯办公室门口，见门紧闭着，正想着要不要发个微信，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喂，施墨白，你什么事啊？”
她一转头，才发现程吉正懒在椅子上看她。
她不想和他废话，随口道：“没事，路过。”
程吉撇嘴：“康总今天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连这都不知道么？”程吉扬起下巴，“康总出国了，估计下周都不在。”
施墨白一愣：“……出国？去看哪个项目？”
“啧，你脑子里整天只有项目项目项目，人家康总是休假好吗？大佬追求的可是work-life balance。”
“……行吧。”
施墨白转身就要走，程吉却又叫住她。
“哎哎哎……”他站起身，“我说，你跟高锐约下次开会时间没？”
施墨白翻了个白眼：“我都带你见过高总了，你不会自己发信息去约么？”
“我发了啊！结果那个高总居然说，一切以施总的时间为准！”
他撇撇嘴，上下打量着施墨白，低声酸了一句：“还是女投资人有优势呵，瞧这手拿把掐的。”
施墨白舔了舔后槽牙，冷笑一声。
这家伙，凡事都想搭便车，调研问题问不出，连会议纪要都不写，职场老油条的做派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她根本懒得和他置气，皮笑肉不笑地说：“行啊，我现在就发信息问高总。”
“好嘞！约好时间记得告我一声啊……”
程吉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
她掏出手机，却点开康凯的头像，开始编辑信息。
*
大洋彼岸，康凯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他瞥了眼发信人，没看内容，直接将手机反扣桌上，右手食指在硬皮菜单上不断敲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他等的人已经迟到了足足五十分钟。
眼下敢把他晾这么久的人，全世界也没有几个，偏偏他今天等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旁的服务生比他更焦急，拎着水壶，帮康凯加了第五次水。
这个服务生是个年轻的白人小伙，红头发，一脸雀斑，身上却穿着中式长袍马褂，看起来不伦不类，却是这家著名中餐厅的特色之一。
服务生又一次加完水，终于忍不住对这位身穿笔挺西装的客人说：“先生，需要帮您先点菜么？”
康凯抬头看了眼服务员，余光瞥见整间餐厅座无虚席，食客们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唯独他孤零零地占着一张桌子。
而餐厅外，尚有十余人在排队等位。
他知道这里的服务员没有底薪，全靠小费过活，像他这样占着桌子却不消费、还影响翻台率的客人，自然不受欢迎。
他正要开口，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康总，抱歉，让你久等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终于出现，笑容满面，步伐矫健。
康凯立刻恭敬地迎上前：“教授，您来就是我的荣幸！”
他非常绅士地帮教授拉开椅子，等对方妥帖地坐下后，才礼貌地朝服务生一笑：“现在点菜吧。”
虽然只有两人用餐，康凯还是非常慷慨地将餐厅的招牌菜全部点了个遍。
服务生暗自估算着小费，刚才耷拉的嘴角终于满意地上扬。
老教授笑着说：“康总，你很会挑地方，这家中餐厅远近闻名，淮扬菜的口味很正宗，难得没被西化。”
康总温和笑笑：“太好了，能对您的胃口就好。”
“你这些年在国内发展得怎么样？”
“谈不上发展，尽量跟上时代的步伐。”
康凯顿了顿，亲自为老教授斟茶，边说：“上次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怪我手下没查清楚就莽撞行事。这次您的新项目，我一定全力支持。”
老教授却摆了摆手。
“现在国内发展速度快，你们投资人也未必一定要来海外淘项目。你看，那些MNC，都在从中国买管线。”
康凯十分殷勤：“国内那些项目，怎么能和您的项目相提并论？”
老教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声道：“康总，你这茶选得不错，有回甘。”
一餐吃完，丰盛的菜肴却像几乎没有动过，康凯抬手，示意结账。
服务生把夹了明细的皮质账单拿来，嘴角都快翘得压不住了。
这顿饭总价910美元，即便按最低档20%的小费来算，这一桌的收入就比他工作好几天的总和还要高。
更何况，这位绅士看上去气度不凡，或许会更慷慨。
康凯没看账单明细，直接递给服务员一张运通黑卡。服务员很快折返，将账单和笔放回他面前。
康凯此刻心情甚好，一边在账单上唰唰签字，一边还问：“教授，您这次要在加州待几天？”
“明天下午开完会就回去。”
“不游览一下？这里的海滩很著名，我小时候常去，让人觉得很放松。”
老教授笑了：“没办法，我出差这几天，太太每晚都在催我回家，哈哈。”
“您和妻子感情真好。”康凯笑，“明天下午，我送您去机场。”
“麻烦了。”老教授没有拒绝。
康凯把账单夹还给服务生，微笑说：“谢谢。”随后恭敬地扶着老教授离开。
服务生用蹩脚的中文讨好：“欢迎下次光临！”
待客人离开后，服务生便迫不及待跑回后厨，双眼冒光地打开小费单，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
小费栏里，康凯狠狠划掉了20、25、30%的选项，在正中央直接画了一个硕大的「0」。
笔锋之凌厉，甚至连纸都被划破了。
服务员一声尖叫：“WTF！？”
*
此时康凯的心情却格外畅快。
他将昂贵的定制西装随意扔在副驾，松了领带和衬衫扣子，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降下车窗，微咸的海风灌进来，令人无比惬意。
Naim车载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The Killers的摇滚乐，他跟着音乐放声唱，仿佛又回到那个肆意狂躁的时代。
离家还有五公里时，康凯的手机再次响起微信提示音。
他眼神一沉，仍旧没有理会，只是逐渐放慢了车速。
离家还有三公里时，他重新升起了车窗。
最后一公里，他关掉音乐。
终于到家。
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静静坐在车上。
车内极其安静，他的表情却并不平静。隔着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他看见客厅里灯火通明，三两个人影不时闪动。
良久，他终于推开车门，重新扣好衬衫纽扣，系上领带，沉着步子走进客厅。
一个女人正慵懒地斜倚在客厅巨大的白色沙发上，柔美的长发垂至纤腰，仅看背影就知道，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她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
康凯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牢牢锁住她。
他的眼神像是猎人在盯着猎物，却又像是猎物在惧怕猎人。
沉默蔓延，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强的压迫感。
终于，女人开口了。
“你终于回来了。”屠南惜笑了，“今天，就把一切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