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越要报复的人是他们的外公和外婆。
外公外婆不信任银行,总觉得钱在外人手里没安全感,小儿子又到了结婚年纪,说不定哪天就带媳妇回家了,钱存在银行很不方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实在。
两人一辈子赚的钱都放在卧室,就在大衣柜最下面,埋在冬天的被子里。有一次沈今越过来玩,偷偷看见了。
沈今越把弟弟放在附近小学的传达室里,自己溜进外公外婆家。
她知道这时间他们已经出去工作,舅舅也在外面鬼混,家里没人。
她在门口的鞋架上摸到钥匙,顺利进去屋里。等装完钱,她没立即离开。
她犹豫该不该留下一点。
以前,他们爸爸还没染上赌瘾时,她在外婆家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这时门响了,她心中一慌,立即钻进床下。
她怕的要命,正想如何脱身,舅舅的声音传了过来:“臭娘们就这么死了,说好给我买大哥大的,妈的真晦气,留下两个拖油瓶。——不行,我得赶紧找个人把大的嫁出去,两个崽子的爹在坐牢,我看他们早晚得上我家吃饭!”
原来舅舅昨天在外面鬼混了一整晚,现在让朋友送了回来。
他朋友也不是好东西,调笑着问:“老舅,你看我行不?我看你家小丫头挺漂亮的,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方便自己兄弟。”
大舅当真了,认真打量起朋友:“你出得起多少彩礼?”
朋友只想嘴上占个便宜,惊讶地问:“你家那丫头学习不是很好吗,将来考大学多有出息,你还真想把她嫁出去,你爹妈同意吗?”
“什么我家,那是别人家的。”舅舅不耐烦的说:“一个丫头,出息了也是外人的。要不是我爸妈提起这茬,我都没想起来这俩崽子还能占我家便宜。对了,还有那个小子,我爸都打听好了,乡下有人收男孩,一个孩子能换一万多,值个大哥大咧,这姐弟俩要敢来——”
之后的话沈今越听不进去了。
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她每次到外公外婆家,他们总给她做好吃的,舅舅还把她扛在肩膀上,带她去小卖部买汽水喝。
原来都是假的。
大门关上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沈今越从床底爬出来,依旧没急着走。
按照遥远的记忆,她拉开抽屉,外婆的金项链金耳坠和金戒指果然在里面。
这还是当初家里没落魄钱,妈妈送。她听外婆提过,这些首饰要给舅舅的媳妇做三金。
她面无表情把东西全塞进口袋,趁客厅响起舅舅的呼噜声,溜走了。
当时社会治安挺乱,入室盗窃经常发生。几天后,沈今越的外公外婆发现东西丢了,以为是家里遭了贼,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甚至怀疑是舅舅的狐朋狗友下的手,却从没想过东西是沈今越拿的。
沈今越就读的高中知道她生活不易,对她很照顾,特意在教师宿舍给她和沈确安排了单独住所。
沈确虽然年岁不够,学校也托关系让他进了幼儿园。
沈今越感谢学校为她做的一切,也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她玩命的学习,最狠的时候考全校第一不算,还比第二名多出将近四十分。
她是在老师和校长的期待中走进高考考场的。她也没有掉链子,高考成绩出榜,她考了全市第一。
全校师生都高兴疯了,连当初赌场老板都偷摸让纹身哥送来贺礼。
沈今越笑着送走祝贺的人群,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弟弟时,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沈确长大一点,比以前懂事了些,他安静地坐在姐姐身边,不去打扰她。
等姐姐哭声停下,他挪到姐姐身边,紧贴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姐姐,你不高兴吗?”
“我高兴的。”沈今越擦干眼泪,“我只是,觉得解脱了。”
整个高中生涯,她像一只饱满的弓,时时刻刻紧绷着,不敢有一刻松懈。现在,她终于把箭打了出去,她解脱了。
她问弟弟:“你要和我去别的城市生活了,一个人都不认识,怕不怕?”
沈确抱着她的胳膊,“我不怕。和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不怕”
经过两年的相依为命,沈确更黏沈今越了,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他好奇:“姐姐,你要去哪里念大学呀?”
沈今越无所谓:“看哪间学校给的条件更好。”
沈确不同意,爬在姐姐腿上,两只小肉手托着姐姐的脸,认真说:“张老师说,人不能只看钱。你应该选一个你喜欢的,对社会也有贡献的,学校。”
张老师是沈今越高一时的班主任,也是两人的邻居,对姐弟俩非常照顾。有时沈父来骚扰姐弟二人,也是张老师出面把人赶走。
沈今越把弟弟抱起来掂着玩:“哎呦你这小胖子,又重了。”
姐弟俩这两年过得不算多好,但比起之前,实在幸福快乐不少,沈确身上也养了一点肉,看起来圆乎又可爱。
“姐姐今天先睡一大觉。明天上午带你去剪头发,回来后咱们去张老师家,送些礼物给他和师母,感谢他对咱们的照顾。”
沈今越宣布两人的明日日程。
沈确抱着姐姐脖子撒娇,“不嘛,我不想剪头发。”
临近高考,大家都忙,沈确小朋友的头发一个多月没打理,已经蓄到脖颈长度,看上去像个小女孩。
“不剪吗?”沈今越摸弟弟头发,“你想做小姑娘。”
“小姑娘漂亮。”小沈确还没有性别意识,不在乎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凑近姐姐耳朵,告诉她:“张老师说上大学很花钱的,我不剪头发,省钱给你上学。”
“小坏蛋。”沈今越咬弟弟的肉脸蛋,用自己的皮筋给他扎了个小辫子:“剪个头发能用多少钱。再说姐姐是大学生了,大学能自己赚钱的。
对了,你不是想要那个有小狗的饼干吗,姐姐明天带你去买。”
“真哒!”沈确毕竟还是小朋友,早忘了帮姐姐省钱的豪情壮志,他说:“我不想要小狗,我想要小猴子的。”
沈今越很大方,“都给你买。”
第二天天气不好,从早晨开始就断断续续下雨。沈确现在想来,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提醒两人,让他们不要出门。
只是当时,谁都没看懂这个暗示。
因为要去买喜欢的玩具,沈确穿了最喜欢的衣服。他担心衣服被雨水沾湿,很不想出去。
沈今越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讲究今日事今日毕。
她先哄弟弟说给他买三个饼干,又保证自己会抱着他,绝不会弄脏他的衣服,沈确这才同意和她出门。
买玩具之前,沈今越打算先当了从外婆那里拿的金饰。
她想,反正以后都不回来了,也不怕被发现,不如换了做路费。
当东西的过程很麻烦。
当铺的人欺负沈今越年纪小,又拿不出买东西的收据,想压价,甚至想强吞了去,不给她钱。
沈今越当然不干,和对方吵了起来。
沈确觉得无聊,溜去去自己玩了。
外面正下着雨,路上本就人少,更没有他的同龄人。他穿着雨衣,蹲在一个小水洼边,认真观察雨滴落在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他:“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沈今越也觉得弟弟可爱,为了纪念他的长发,今天特意给他扎了两个小揪揪,配着沈确那张肉乎乎的脸,谁看都觉得是个小姑娘。
沈确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挺高的男人。他撑着伞,看不清五官和长相。他伸出手,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沈确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想到幼儿园老师说过,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他警惕起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那人见他不上当,立即掏出一串东西:“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玩?”
是一串小猴子,小狗和小鸡,就是沈确想买的饼干里送的玩具。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玩具还分不同种类,满脸惊奇,想接过来玩。男人又说:“这里车多,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郊区,挺偏僻的,旁边有条省道,省道后面是大片的森林。男人把沈确带到一个荒芜的角落,把那串玩具递给他。
沈确正开心的摆弄着玩具,突然耳边一阵风过,他被人推到在地上,那串玩具也飞了出去。
男人扔了伞,骑在沈确身上,一双手死死扼住他细瘦的脖子。
男人背着光,沈确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拼命挣扎,只是两人力气相差悬殊,他的反抗毫无用途。
渐渐的,他呼吸困难,头疼得要爆炸,耳边突然传来姐姐的声音:“沈确,沈确,你在吗——”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尖叫起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他听见了沈今越的脚步声,——他很熟悉姐姐的脚步发出的声音。
男人慌了,手里力气更重,就在沈确丧失意识前一刻,他被人丢了出来。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听见沈今越在他身后喊:“跑,沈确,快跑,往人多的地方跑,快跑——”
后面的声音渐渐模糊了,和别的声音混在一起,消失在雨声中。
沈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跑的足够远,才听不见姐姐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