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杀青那天，港口的雾特别浓。
顾晏辰把最后一件道具还给场务时，林溪拎着行李箱跑过来，语气里带着兴奋：“顾哥，赵哥说《深蓝舰歌》的集训营明天下午正式开课，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两支钢笔，银灰色的笔身在雾里泛着冷光。
这一个月来，他把那支从沙滩捡来的钢笔和自己藏了十二年的旧笔放在一起，总觉得它们在悄悄对话 —— 一支带着海水的咸涩，一支浸着时光的温度。
“知道了。” 顾晏辰感觉喉结发紧，不自觉地扯了扯外套的领口。
明明是期待了一个月的时刻，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连扯领口的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海风从走廊窗缝钻进来，掀起衣角扫过腰间，他贴身藏着的两支钢笔，此时正隔着布料发烫。
集训营设在研究所附属的培训中心，六层楼高的白色建筑，门口的宣传栏里贴着 “舰载机飞行原理”“电磁弹射技术简介” 等海报，字里行间都透着顾晏辰看不懂的严谨。
“顾老师，这边请。” 工作人员引着他往教室走，“这次集训为期两周，前半段是理论课，由研究所的工程师来讲；后半段去舰艇实操，有舰长带教。”
顾晏辰的脚步顿了顿：“讲课的工程师…… 有名单吗？”
工作人员递来一份打印好的日程表，上面列着七位讲师的名字和负责的课题。
他的指尖顺着纸面划过，从 “李建国” 到 “张启明”，连个带 “砚” 字的都没有。
心脏像是被雾水浸过，凉丝丝的。
他想起沙滩上那支钢笔，想起哨兵说 “里面的人你不能随意见”，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 苏砚或许根本就不在这个研究所，而那支笔只是别人碰巧弄丢的。
“怎么了顾老师？” 工作人员看出他的异样。
“没什么。” 他把日程表折起来塞进兜，和两支钢笔隔着布料相碰，“走吧。”
理论课比顾晏辰想象的更枯燥。
第一位来讲 “航母发展史” 的老工程师，操着一口浓重的胶东话，在讲台上讲了三个小时，他听得眼皮直打架，手里的笔记本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航母。
“顾哥，你不是说要好好学吗？” 旁边的男演员凑过来打趣，“怎么还开小差？”
顾晏辰擦掉纸上的墨团，没说话。
这几天他像着了魔，每次上课前都要反复核对讲师名单，甚至借着去茶水间的机会，在研究所的公告栏前徘徊 —— 可那些 “优秀员工公示”“项目获奖名单” 里，始终没有 “苏砚” 这两个字。
第五天讲 “舰载雷达系统” 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课间休息时拉住授课的工程师：“您好，请问咱们所有没有一位叫苏砚的工程师？”
老工程师推了推眼镜：“苏砚？没印象。我们所里女同志不多，搞雷达的就更少见了。”
顾晏辰的心沉到了底。
他回到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封面，突然觉得那支捡来的钢笔硌得慌 ——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十二年过去，人早就散了，哪有那么多巧合。
最后一节理论课讲的是 “舰载电子对抗系统”，日程表上写的讲师是 “王浩”。
顾晏辰拖着脚步走进教室时，阳光正透过窗户斜切进来，在讲台上投下块明亮的光斑。
他选了个靠后的位置，掏出手机翻到苏砚高中时的照片 —— 还是从同学群里偷存的，像素模糊，只能看出个清瘦的轮廓。
“都安静一下。” 助教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个 U 盘，“今天王工临时有任务，由苏砚工程师来给大家授课。”
“苏砚” 两个字像电流，瞬间击中顾晏辰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手机 “啪嗒” 一声掉在桌上，屏幕亮起，映照出那张轮廓都已晕开的旧照片。
教室前门传来轻微的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顾晏辰的呼吸突然停了 ——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长发在脑后挽成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手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步履轻快地走上讲台，放下电脑时，手腕上的银灰色手表晃了晃，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
是她。
顾晏辰的手指死死地攥着桌沿，指节泛白。
尽管她的脸上多了副细框眼镜，眼神里的沉静也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 是苏砚。
“大家好，我是苏砚。” 她打开投影仪，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晰又冷静，“今天由我来代替王工，讲解舰载电子对抗系统的基本原理。”
PPT 首页弹出课题名称，她抬手按了下遥控器，指尖在按键上停顿的瞬间，顾晏辰突然注意到她右手的食指第二关节处，有块浅浅的茧 —— 和高中时握钢笔的位置一模一样。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投影仪运行的低鸣。
顾晏辰望着讲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听她熟练地说出 “跳频通信”“雷达干扰” 这些陌生词汇，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他捏着那张讲师名单，指腹把纸边捻得发皱 —— 原来不是没有，只是她的名字，藏在名单之外。
苏砚在讲台上翻动着 PPT，偶尔抬眼扫视全场。
当她的目光掠过后排时，顾晏辰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 她看见他了吗？她认出他了吗？
然而，她的视线只是平静地扫过，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学员。
顾晏辰的手指慢慢松开讲师名单，不停摩挲着桌沿，掌心全是汗。
他看着苏砚拿起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串复杂的公式。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和记忆里她笔尖划过草稿纸的节奏，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 以上就是电子对抗系统的基本构成。” 她放下粉笔，转身看向众人，“现在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教室里没人说话。
顾晏辰看着她站在光斑里的身影，突然举起了手。
苏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礼貌的询问：“这位学员，请讲。”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晏辰突然慌了。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全忘了，最后只问出句没头没尾的话：
“苏工，您…… 用过银灰色的钢笔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苏砚握着遥控器的手指，突然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