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握着遥控器的手指收紧的瞬间,顾晏辰感觉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投影仪的光束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掠过他的脸,没有停留,却像羽毛扫过心尖,痒得他指尖发麻。
“这位学员的问题……”她顿了顿,喉结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和今天的课程无关。”
麦克风将这句话放大,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落在顾晏辰耳里,像块冰砖砸进刚烧开的水里。
左首的男配碰了碰身边的人,下巴往顾晏辰方向抬了抬,眼里明晃晃写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排两个女演员咬着耳朵,指尖飞快地在手机备忘录敲着什么,目光扫过他时,带着“冰山塌了”的惊奇。
连最沉得住气的老演员都挑了挑眉——谁不知道顾晏辰向来是镜头外的隐形人,别说主动搭话,就连集体培训都鲜少抬头,此刻竟主动提问题,活像换了个人。
苏砚已经按下了遥控器,PPT翻到下一页,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很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冷静,讲解着电子对抗系统的干扰原理,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提问,只是一粒被风吹进教室的沙,不值一提。
顾晏辰慢慢放下手,掌心全是冷汗。
他看着讲台上那个专注的身影,突然觉得那支藏在口袋里的钢笔,硌得肋骨生疼。
下课铃响时,苏砚合上电脑的动作干脆利落。
“后续的实操课会有专门的工程师带教,”她拿起笔记本,“大家有技术问题可以发我邮箱,资料我会让助教转发到群里。”
人群起身离座的响动里,顾晏辰攥着那支修好的钢笔,指腹反复摩挲笔帽上新增的图案——是个极小的篮球,老工匠用錾子一点点刻上去的,边缘还留着细微的凿痕。
“顾哥,走了啊。”同组的男演员拍他肩膀,“晚上聚餐去不去?”
“你们先去。”他盯着苏砚的背影,“我还有点儿事。”
走廊里很快空了大半,苏砚抱着电脑往楼梯口走,深蓝色的工装在白墙的映衬下,像一尾游弋的鱼。
顾晏辰快步追上去,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砚!”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时,眼镜滑到了鼻尖。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涌进来,在她身后织成道金色的网,顾晏辰突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她站在领奖台上,校服裙边沾着草屑,也是这样微微蹙眉看他。
“好久不见!”顾宴辰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久不见!”她扶了扶眼镜,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顾晏辰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摸出那支银灰色钢笔。
笔身被他摩挲得温热,篮球图案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
“这个,”他递过去,指尖发颤,“上次在沙滩捡到的,应该是你的吧。”
苏砚的目光落在钢笔上,瞳孔微微收缩。她没立刻接,只是盯着笔帽内侧那个模糊的“砚”字,又扫过新增的篮球图案,喉结动了动。
“找老工匠补的。”顾晏辰挠挠头,耳尖发烫,“高中时总不小心丢篮球砸到你,这次……算赔罪。”
走廊里的风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掠过他们脚边。
苏砚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笔身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她的手指微凉,指尖带着洗不掉的机油味,和记忆里握着钢笔时的温度,奇妙地重合了。
就在她即将攥紧笔身时,笔尖突然向外一滑——大概是角度没拿稳,锋利的笔尖擦过顾晏辰的手背,留下一道细浅的白痕。
“抱歉。”苏砚立刻缩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晏辰却没动,只是盯着手背上那道痕。
阳光落在上面,白痕慢慢透出点红,像极了高二那年冬天,她趴在他桌前讲物理题,笔尖的墨水蹭到他手背上,晕开个小小的蓝点。
当时他没舍得擦,直到墨水渗进皮肤,留了三天才淡去。
“没事。”他笑了笑,把钢笔往她手里塞了塞。
苏砚这才握紧钢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篮球图案。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笔身磨损得厉害,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晏辰盯着她的手指,看她把钢笔别进工装口袋,“找了好久才找到修钢笔的老工匠,他说这是军工特制的笔,零件不好配……”
他故意说得慢,想看看她会不会接话,哪怕只是一句“你费心了”。
可苏砚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向楼梯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砚!”顾晏辰突然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
“我们十二年没见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你都不请我吃顿饭吗?”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海浪声。
苏砚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几秒钟后,才传来她平淡的声音:“工作餐吃不吃?”
顾晏辰愣了两秒,随即笑出声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阳光:“工作餐怎么不吃?求之不得。”
刚才那句“好久不见”说出口时,他心里其实打了无数个鼓——他甚至做好了她反问“你是谁”的准备,毕竟十二年过去,他从愣头青长成了镜头前的模样,而她眼里的光,似乎早就被公式和数据填满了。
苏砚转过身时,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却仍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严谨:“食堂在负一楼,十二点准时开饭,现在还有四十分钟。”
她抬手看表,银灰色的表盘在阳光下晃了晃,“如果你不介意等,可以去休息室坐会儿。”
他跟着她往楼梯口走,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响,和她工装裤摩擦的轻响叠在一起,像首笨拙的二重奏。
路过公告栏时,顾晏辰瞥见“重点项目攻坚团队”的照片,苏砚站在最边上,白大褂里露出半截深蓝色衣领。
他忽然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记得的。
楼梯转角的风带着海腥味涌过来,吹得他衬衫领口发飘,心里那块悬了十二年的石头,终于 “咚” 地落进软土里,溅起的不是尘埃,是发潮的欢喜。
他偷偷抬眼望她的背影,深蓝色工装在白墙的映衬下,像幅被时光洗褪了色的画,却在关键的笔触上,始终留着清晰的轮廓。
休息室的沙发还带着阳光的温度,苏砚给他倒了杯温水:“我去处理点儿数据,十二点叫你。”
她转身进了隔壁办公室,玻璃门没关严,能看见她坐在电脑前的侧影。
她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很快,偶尔停下来揉一揉太阳穴,和当年在晚自习上解物理题时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人,不管隔了多少山海,多少岁月,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停顿,就能让你瞬间确认 —— 她从未从你的记忆里,真正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