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将军府的热闹气息还未散尽。无论的朱红色将军府门外，还是府内的长廊里。
白日里高悬挂的红灯笼部分已经被家丁一一点亮，只见府内的家丁踩着高高的木梯子，在未亮的灯笼中置放红色的烛火。
色彩缤纷的花灯也被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在秋日的夜晚中摇晃，木桥下的溪水中的莲灯也被点燃，水波涟涟，显得格外晃眼。
中厅里置放一架巨大的屏风，而后方正是一只浑身金光的展翼孔雀，连那羽毛都栩栩如生，远远望着竟也不会让人觉得是画。
一男一女正坐于屏风前，大夫人的打扮颇为贵气端庄，但面容却显露怯色，欲言又止，不时偏头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
而男人却一直单手握着酒盏，沉默不语，两人明明只相隔一张木檀的距离，却好似隔了无数江河山川。
终于，大夫人转过身来，扯起僵硬的嘴角，笑道：“将军，今日葛将军的公子也来了，那公子倒是英姿飒爽，我看他眉宇间气宇不凡，可是不输葛将军当年呢。”
“妾身瞧着那凌云卫的杨少将也是极好的，杨老将军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呢。”
珠光宝气的大夫人捻着帕子对将军说着话，心中倒是不怕身旁的男人沉默。
可正说到这官场得意的江府的少将时，一旁低头不做声喝酒的穆临突然说了句：“这时候你女婿的人选倒是考虑到了军中的人，夫人如今怎么想急急忙忙把女儿嫁出去了。”
“将军说笑了呢，我想了好几日，觉得这军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大夫人低头笑了两声，不急不慌继续说道，“而且，曦儿今日也及笙了，当然是要早些为她觅得个好亲事，省的日后被别的家给夺了去，这当然还是要考虑考虑孩子自己的意思”
说到后面，大夫人敷衍地笑了几声。
“我还是不希望女儿都这么早早嫁出去。”穆临正色。
大夫人扫了眼外头搬着桌椅的家丁丫鬟，说道：“今儿个是曦儿及笙的大日子，曦儿和那些官家公子倒是聊得很来的。若是她能够有中意的良人，总不能为了让她陪咱们，就这么把他们活生生给拆散了吧。”
“夫人！”
“将军！”
大夫人面容严肃起来，“别的妾身不说，曦儿可是你的女儿，她的婚事可不能随便，即便是为了将军府的未来。”
夜晚的风吹起院中大树上的红灯笼，树叶簌簌作响，撞得高悬的风铃也叮当作响。
将军府的未来。这确实是他穆临一直以来考虑的问题。
“妾身身边就曦儿一个孩子，舍不得她在外头受苦，也舍不得她不能和心爱的良人白头偕老。”
大夫人的薄唇轻抿，见他自顾自喝着闷酒，便又道，“曦儿可是正室……”
“好了！”
将军执酒盏的手指在木檀上重重敲了几下，眉头的皱纹也加深，“夫人，你别忘了……”
“爹爹，娘亲！你们还没有回去歇息呐！”将军正要发怒，却被一阵甜美的声音打断。
说话的这女子眉毛弯弯，脸颊笑起来形成一对小小的梨涡，白皙的眉间一点红。
温婉中却也不失俏皮，两耳侧的长发轻轻落下，一对嵌着金叶的珍珠坠在青丝中若隐若现，粉色的衣衫上金线绣成的孔雀。
穆将军仰头笑了几声，下巴的一小撮胡须飘起来，刚才的怒火也不知道被抛到何处：“我的曦儿，你今天真的太美了啊！”
大夫人将眼前父慈子孝的景象看在眼里，便拼命给女儿使眼色。
曦儿瞄了眼娘亲，瞧着她挤眉弄眼跟夜市的猴子一样，咯咯笑起来，双手直接落在穆将军的肩上，笑道：“爹爹你瞧着娘亲，娘亲挤眉弄眼跟曦儿前几天看的那个猴子一模一样呢！”
陪同的丫头家丁都低头笑着，大夫人吃瘪，心里自然不舒服，脸色难看到一定程度。
“曦儿，今天高不高兴啊。我瞧着你跟那些年纪相仿的孩子聊得很欢呢。”穆临呵呵笑着摸着小巴的胡须，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宠溺。
“不好！”曦儿故意拉长了声音。
穆临的话瞬间点燃起她心中的怒火，想起早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辞曦一改前面的笑颜，脸色直接垮下来，语气也生硬起来。
“怎么？今天什么事情不高兴啊！快跟爹爹说，爹爹给你评评理！”穆将军大手握住曦儿揉肩的小手，将她拽到自己跟前，一脸正色。
“就是那个穆辞镜啊，她今天早上还扰乱了布置好的宴席，还掀了中厅的桌子，跟个疯子一样大吵大闹。”
刚才装温和大小姐的姿态也没有了，辞曦不管不顾地抱怨起来，目露凶色。
若是现在穆辞镜就在眼前，她怕是要第一个冲上去要和她拼命，而且肯定是要在她身上狠狠地咬块肉下来。
这时候，攀着树枝前行的辞镜突然打了个喷嚏，浑身都抖了抖，她揉了揉鼻子，望着满山的黑压压的树，心想，这晚上的林子还真的冷。
“小布头，你当时为什么会去膳房啊？”
“小姐，我也不想啊，这可恶的肚子就是太不争气了。”
小布头摸了摸肚子，说道，“我原本想着也给你带些呢，可是啊，就是没想到这二夫人这么快就出现了，还把我好不容易蒸热的烤鸭也夺去了呢。”
“小样，你哪是想留给我，怕是要留你自己吃的吧。”辞镜嘴上说不信，心里却早已经暖洋洋的。
“哪里啊，小布头就是要留给小姐的呢！”小布头紧紧跟着小姐的步伐，早已经气喘吁吁。
“小姐等等我啊~”
“爹爹，一定要把穆辞镜抓过来，开家法！不能饶了她！”
辞曦撒娇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将军府中厅上空，穆临听着觉得无比刺耳。
“曦儿！”大夫人瞪着自己的姑娘，怕她说什么不好的话，示意她节制一点。
“娘亲！”怒发冲冠的辞曦看向娘亲的眼神也没了刚才的温顺，转头见自己爹爹没有反应，直接打断大夫人的话。
如今她只想把脑袋里的东西立刻说出来。
“爹爹，今天可是女儿及笙的大日子，她穆辞镜丝毫都不给我脸面，当着所有宴客的面就出言不逊，还和娘亲顶嘴！”
“她又是掀桌子，又是吵架的。爹爹，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女儿今天不高兴，女儿，女儿，今天不高兴！”
辞曦的话还未落下，整个人就被大夫人拉了过去。
“曦儿，你可是阿镜的姐姐，是这个将军府的大小姐。我就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为什么你们不能友好相处，明明是姐妹，非要闹得这么不快作甚！”
穆临长叹一声，缓缓道。
她见爹爹生气了，索性将腰间的坠子往桌上一摔，哭着喊着：“爹爹处处就是维护她！！，你的礼物我也不要了，你这么疼他，就去送给她吧！”
“曦儿！”穆将军脸色很不好看。
“我是嫡出，是正室所出，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辞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喊着，“她就是一个庶出，凭什么要我跟她做姐妹！”
啪的一声响起，打断了辞曦哭闹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愣住，大夫人惊恐地捂着嘴。
穆将军落下去的手也停滞了。
火辣辣的疼痛从辞曦的脸上传过来，她扭过被打偏的脸，错愕地看向穆将军，嘴巴一撇，泪水涌出，不顾后面紧追的丫头，哭着跑出中厅。
“穆临！你疯了吗！”大夫人拽着将军那只挥下的大手，厉声道，“今天可是她生辰！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吗！”
“我……你快去安慰她吧。”
穆将军眼神漂浮不定，最后直接叹着气，对她摆着手。大夫人走后，整个人重重跌坐在木椅上，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出身这件事情他一直都很介意，而且向来都不许将军府的人把出生当作利器，如今……
桌上那白里透绿的坠子碎在桌上，他大掌缓缓覆上破碎的玉坠，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