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天空黑得更加早了些，暮色沉沉，空气中都弥漫这潮湿的气息，中庭那里还是没有差人来青木院请辞镜用饭。
辞镜坐在门槛坐着，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前来，感到双脚也有些发麻就直接站起来扑打沾染灰尘的衣裳。
她叉着腰，放声喊了好几声“小布头”，可是喊了好久，还是没有人回应。
小布头的耳力很好，以往就算在内屋里唤她的名字，园子里除草的小布头也会立刻回她一句。难道她不在院子里？辞镜内心很疑惑。
夜色已经蔓延到太阳落下的西边，雪亮的钩月从黑压压的枝桠中探出头里，整个院子披上一层柔和的月光，远处隐隐约约传出几声孩提声音，紧接又没了声响，周围一片寂寥，
她在院中每个角落都看了，但还是没有找到小布头，去问偏房上了年纪的满云，也问出所以然来。
心里头担心小布头，便进屋翻找衣柜，寻了件暗色的披风就打算自己直接出去找，走前还不忘把屋子里头的灯也给点亮了。
若是小布头回来了，肯定是能够看到的。她这样想着，觉得做了万无一失的打算，提个灯笼就踏出了青木院。
屋内的烛火随风跳动。
将军府膳房隐隐约约有光亮透出，一个丫头怀里抱着鼓鼓的包裹，圆滚滚的脑袋刚从门中探出来，就迎上一只布满老茧的手。
丫头啊的一声，整个人没站稳栽倒在地上，那个全身灰黑的男人伸手夺来她怀中的包裹，粗鲁地扒开，扔到地上。
包裹内热腾腾的馒头骨碌碌地滚出来，还有一只被油纸包裹的烤鸡。
“呦，是哪个没脑子的小崽子，居然敢夜闯我将军府偷东西。”
这尖锐的女声从一个微弱的光亮后传来，小布头定睛看那走过来的身影，吓得连忙伏地，也不管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一个披着火红貂毛披风的女人迈着妖娆的步伐走来，那张涂满脂粉的精致脸庞在微弱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全身珠光宝气，华丽逼人，两侧的丫头的首饰精致，身上的衣裳也颇有质感。
“小布头见过二夫人，二夫人万安。”孩子说着恭维的话，声音却有点哆嗦，整个头埋得更深了。这个二夫人可不是善茬，落在她手里可是真的要完蛋了，她内心暗叫不好。
“哼，这没脑子的小贼，原来是青木院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布头。”
二夫人拨弄着手指上华丽的玛瑙戒指，狭长的丹凤眼斜睨了睨跪在地上的小布头，继续冷言。
“这将军府怎么能把你这样的货色留在府内呢，真是丢我们将军府的脸面。这丫头小时候偷东西，长大了，岂不是，岂不是，要偷人了！”
最后的那句话被拉的得老长，话刚出，二夫人就翘起纤长的手指咯咯笑起来，周围的家丁丫鬟也忍俊不禁。
“偷人呢，你老母也是偷了人，才生下的你，你那小姐……”
孩子瘦小的身躯不禁猛烈抖动起来，“我不许你诋毁我家小姐！”
小布头整个人挺直了腰板，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对上二夫人的双眼，浑身哆嗦但是就是没有移动双目。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瞪我！”
二夫人气的脸上的脂粉都飞动着，“这现在都什么世道了，偷了东西，都敢这么硬气了哈，好哇好哇，还等什么！来呀，都给我往死里打！”
两个家丁四目相望，都没有动手，只是束手站在两侧。
小布头倔强地仰起头，短促地笑了几声，放声道：“如今将军回府了，说是不许私下打丫头，白日里的话你敢不听吗！”
“你这个小崽子也敢威胁我了哈！”
二夫人气得眼睛都布满血丝，一脚毫不留情踹在她肚子上。
孩子吃痛满地打滚，她还想再上前加几脚，衣帽被人往后一扯，整个人惊呼一声摔进草丛中，啊呀呀得像鸭子一样挥手乱叫。
一旁丫头见了连忙去搀扶，扒拉好久，才把狼狈的二夫人给拽出来。
她在昏暗中瞪着眼睛一看，看到后，整个人就怪叫起来：“穆辞镜，是你这小崽子拽的老娘！”
辞镜挑起眉头，冷哼一声，不去理会她，转身小心翼翼搀扶起蜷缩在地上的小布头，小布头对她灿灿一笑，捂着肚子挣扎着站起来。
小布头满脸的冷汗被辞镜看到眼里，便伸手解开胸口的披风，不顾小布头拒绝，小心裹住丫头受伤的身，隐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攥得紧紧。
辞镜那时候看的仔细，那疯女人的下一脚就是要朝小布头的脸上踩去的。
她这时倒是想起来了，记忆里的那个晚上，自己一晚上倒是没看见小布头，第二天，满脸伤口的小布头才出现，但是却笑着对她说，这伤口是不小心磕绊的。
那时候的她没在意，但是这个丫头的额头就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像个蚯蚓一样趴在在她的额头上。
辞镜警惕地微眯着双眼，双目紧紧地盯着面前乱叫的女人，下意识咬住下唇，内心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父亲今天还在府上呢，你最好安分一点。”辞镜觉得即便搬出父亲，这个疯女人也不可能安分。
大叫的二夫人甩开拉扶的小丫鬟，把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恶狠狠地砸在地上，不顾形象地撸起长长的袖口，指着辞镜喊着。
“小崽子，你白天让我难堪，老娘我还没找你呢！你这院里有小贼，这半夜还居然来偷东西，我前天内院香盒子丢的玉镯怕就是她偷的。”
“闭上你的臭嘴吧！不要自己丢了什么东西，都算到我院里头上，你说你丢了玉镯，那我前几天房内还丢了瓶夜壶，那我这个夜壶是不是被你偷偷塞屋子里，拿去泡茶喝了，要不改天去你屋内翻翻看。”
辞镜冷笑，伸手抓住二夫人的手指，狠狠得直接甩开，丝毫不留情面。
“你这庶出的小崽子！看我不撕烂你！”二夫人揉着被辞镜抓得生疼的手腕，气的跺脚，张牙舞爪得要去拽辞镜的头发。
辞镜哪里管她说了不雅的话，伸腿对着她的双脚一勾，二夫人重心不稳，又哇呀呀地跌进丛林里，拽着小布头就沿着小路往回跑。
身后传来二夫人的嘶吼声惊起树上栖息的鸟，满空中乱飞。
“你们愣什么，给我追过来！追过来！”这声音传来后，两个孩子跑得更快了。
辞镜心里畅快极了，累成这样喘着粗气都觉得开心，从来还没想过自己居然敢跟那个疯女人动手。也许，这一次，她就可以守护更多的人。
比如，小布头。
四周的树木昏暗，小路上点的灯也昏暗，辞镜也不敢往青木院跑，生怕那疯女人去青木院里闹事，自己一咬牙就想往后山跑，就奔着西苑的小门去。
“小姐，是小布头不好，如果不是小布头，小姐你也不会……”
“说什么呢，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可能还要继续后悔，还要不停的后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啊，小布头。”辞镜说着，眼神都蒙上层淡淡的水汽，但脚上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小姐……”
两个孩子跑到墙角，四处没找到出口，借助颓败的梯子，两人竟从高高的墙头翻了过去。
后山没有灯火，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不时传来虫子细微的唧唧声响。
小布头伏在辞镜肩头的头昏昏沉沉的，呢喃道：“小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小布头，咱们今晚去后山躲躲，白天再回去。”
“后山……后山……”
小布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辞镜的背上跳下来，急急忙忙道，“后山咱们是不能去的，后山可都是些满脸横肉的汉子，咱们这些女子是不能随便去后山的。”
“我知道啊，所以才带你来后山。”
辞镜胸有成竹，颇有些自信地拍了拍胸脯，道，“谅那个疯女人也不敢来后山来寻我们，为何不来后山躲一晚上呢，再说了，咱们也翻出来了。”
“可是明天，小姐，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乃堂堂镇国将军府二小姐，还怕她不成，爹爹那里的话，”
辞镜沉默良久，内心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正色道，“爹爹不会怎么罚我们的。”
她迷迷糊糊记起，好像自己确实没有被罚过，也没什么被骂的印象。
“真的吗？”
夜晚里，小布头的眼睛是格外的明亮，照的辞镜心里头也是亮的。
“真的。”辞镜坚定地回答。
“咱们翻过后山，去外头那个草堆里睡一晚上，军营里那个草堆一直都是新鲜的，特别柔软。”
“什么草堆呀，小姐你什么时候去过的啊？哎呀，小姐，怎么能去草堆里呢。”
“草堆里暖和呀。”
两个孩子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攀着潮湿的泥土往后山走去。只是现在的辞镜不知道的是，以后的很多路很多绝境都是小布头搀着她，背着她才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