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一高一矮并排在丛林行走，这路上还有不少前来上香的百姓，土地潮湿，辞镜的裙角也沾染了一些夹杂青草的泥泞。
“那你来做什么？是来找他解惑的吗？还是说你也做噩梦了？”
“你做噩梦了？”成玦侧过身看着她。
辞镜被他这样一看也颇有些心虚，眼神都有些躲避，生怕被他看出心事。
“呃，别打岔呀，那你来找他干什么？”
此时一个扛着犁头的老汉走来，那犁头上还挂着占满草屑的泥块，成玦下意识把她护在身侧，看他走远了，才回她的话。
“他就是我一直找的人，我也是才得知他在这里的消息。”
辞镜盯着扶住自己的手臂看了好久，心里涌出一阵酸楚，不自然地抖了下肩膀，若有所思地继续和他走着，只是和他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近。
“你回京城也是为了找他吗？”
“对，等我找到他后，就打算直接回崇州，我老师还为我留下一份东西，需要我去取。”
“那，你还会回来吗？”辞镜说着话，她此刻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希望他回来，还是不愿意再让他回来。
四周响起几声清脆的鸟叫，几声长鸣，有几下短促，即便阳光已经倾泻洒向石阶，但是周围的潮气还是没有散去。辞镜的话落下很久，却久没有听到回声。
“我也不知道。”成玦若隐若现的声音混杂着周围的鸟鸣，一同挤入她的耳里，好像把她的心口也挤得满满当当的。
拥挤的街市已经开始一日的喧闹，道路两旁摆摊支架。
集市里吆喝和叫价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袭来，铁锅里热气翻腾而出，热腾腾的水饺一滴不漏地盛入瓷碗里，稳当地放在客官的木桌上。
小镇里拥挤的人群中却有那么两个人，衣装华丽和周围的布衣百姓格格不入，而那个少女却东张西望，目光都投入周围贩卖的美食上。
“辞镜，辞镜！”
成玦唤她好多声，她才反应过来，吞了吞口水，同时也露出一点窘态。
“对了，你那个侍卫怎么没来啊？”
“你不会饿了吧？”成玦盯着辞镜看，左看又看她也不像是会随身带钱的样子。
辞镜被他一说也不敢反驳，拽着他就奔向旁边一个卖糖糕的铺子旁。
“大娘，这里有没有个看风水的老道，是从华山寺来的？”
“老道？”
卖糖糕的大娘挠挠头，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拍手掌说道，“噢噢，是那个风水先生啊，他去那个许家了去看风水去了，你们去那里应该找他。”
成玦道谢，刚想离开，袖口被一旁辞镜拽住，她颇有些得意地仰起头，还朝他伸了伸手掌。
“成玦，我想吃糖糕。”
铺子里的糖糕多是奇形怪状的模样，甚至还有捏成各种动物的样子，有滚上糖粒的年团，还有扁扁的油炸糖糕，面成金黄，十分诱人。
“公子，给你家小娘子买一个吧。”大娘憨笑着，看着辞镜都露出一脸羡慕的神情，“现在能和小娘子逛早市的不多了，要珍惜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两个人瞬间就脸红地移开目光，成玦也没有反驳，默默从钱袋里掏出银子，说道：“都来一份吧。”
这话出来时，辞镜一征，只见大叔急忙接了银子，掏出纸袋子，把每一份糖糕都火速装好，递到他们面前。
辞镜小心翼翼地瞅了成玦一眼，就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糖糕，而成玦却一直斜斜瞄着辞镜，她的耳朵通红，脸上也浮上几朵嫣红。
“走吧。”
她抱着满怀的糖糕，歪头看向他的时候，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个大大的团子，嘴巴鼓鼓地像个包子一样。
“我看那个老道士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如果我找到的话，我再过来找你，要不你在附近逛逛？”
成玦的话刚落，就把钱袋直接塞到她的怀里。她自顾自嚼着团子点点头，他好像如释重负，转身就融入拥挤的人群里。
“你这小相公好像害羞了，不追过去吗。”大娘含着笑，对她怀里的钱袋子努了努嘴。
她知道自己也解释不清，笑笑就离开铺子。
这早市虽小，却热闹非凡，不少乡下的百姓也来早市里贩卖鸡鸭鱼肉，也不乏有拿着糖葫芦乱跑的小孩。
“这个成玦什么意思嘛，就这点钱就给我了？”她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恬不知耻地装起来。
不远处不知道是小孩子撞倒了老人，还是疯老人吓坏了小孩。
拿着糖葫芦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糖葫芦碎在地上。
他的哭喊声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在喧闹的街市显得格格不入。
而地上的老头浑身草屑，破破烂烂的衣服道士服勉强遮体，乱糟糟的苍白头发好像很多天都没有洗过。
“谁家老人啊，这么不长眼！”
一个颧骨高的女人跑来一把搂过孩子，只是看了眼地上的老头，嘴里骂了一声“疯子”，就拽着哭闹的孩子离去。
人流都从他周围绕过去，连个搀扶观望的人都没有，那老人挣扎几下都没能坐起来，就干脆半卧在泥土里。
辞镜站在那里看不下去，就上前搀扶。
“老先生没事吧？”辞镜一手抱着糖糕，一手拽着老头的胳膊。
老头的鱼目眼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来，眼神涣散，朝辞镜傻傻的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
“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吧。”老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粗糙的手握住辞镜的手心，这手心刻满了刀痕，辣得她的手生疼的。
“那你说说，你看出来什么？”
两个人站在流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突出。
“我看出你身陷梦魇，而这梦魇却可能一直困住你。”老头盯着辞镜看，混浊的眼珠都没有转过。
辞镜看着他混浊的眼珠，微微蹙眉，想立刻抽回手，奈何这糟老头手劲很大，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
“你，你这是从我黑眼圈看出来的吧！”
她不信老头混浊的眼睛可以看到周围实物，可以看到自己的眼睛，但是她又明显感觉这老头却在一直盯着她，透出的目光一直穿过她的一切，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过去。
身体的某处好像被他开了个口子，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一目了然。
“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这梦魇关于一个人，关于一段你的往事，而这段往事使你不敢提起的，也不愿意提起的。”
老头竖起两只合并的指头，而这两根指头却都是半根，像是被人一刀剁断，上面糜烂的皮肤已经不堪入目，他食指和中指已经长在一起，有了血肉的紧密牵连。
“你……”辞镜看到时心里又惊又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小腿处却好像缠上一股冰冷的寒气。
“你眉心紧锁，眼睛深处是一片黑暗，有什么东西阻碍投向你心底的光，如果不移开这东西，它很有可能会蒙蔽你的内心，蒙蔽你前方的一切。”
“先生……您还看出什么了？”
“手心摊开！”
这话像是有什么震慑，辞镜深信不疑，她抽出被攥得通红的手心，乖乖地朝他摊开手心，老头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个手指缓慢地沿着她手心的脉络滑动着。
“往事沉重，有时候就不该负重前行。能活在世上都是不易，守住本心，珍惜好眼前的人，眼中的那个人就是心尖人，而心尖人也是不该怀疑的人。”
“若是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漩涡中，就很难自拔，自责不会让你解脱。守护现在，不要为往事自责。若是你一意孤行，只会自断路程，失去所珍惜的一切，甚至还会妄活一世啊。”
“大师，你……”辞镜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目好像散发着无法看清的光亮。
“不可说，不可多说，呵呵呵……”
老头拿着冰凉的拇指朝她手心轻轻一按，好像是他“不可说”之后的回答。他一瘸一拐地离开，周围的人群不时冒出不雅的话语。
“这是个疯老头子，你还听他瞎说，他总是疯言疯语的，我们这些城里的人都绕着他走。”
“天天不说人话的他！”
“不过我听说十几年前他窥探了天机，说出了什么话，惹怒了上天，直接就疯了呢，都好几年了！”
“姑娘，他就是个疯子，别听这些瞎说说”
“……”
这些话如潮水般涌过来，老头却只是傻傻地笑着，手还拽着身上破烂的衣角，辞镜看着他摇摇晃晃离开的身影，看着被他点过的手心，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该怀疑的人？心尖上的人？
手心的触感还在，好像那人刚刚给自己心里安了一道符，不安的心情和杂乱通通稳稳的停留在那里。
记忆里还有着声音在不断呼唤着自己，而这次她却选择闭上眼，感知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辞镜！”
“阿镜！”
“穆姑娘。”
一个温软如玉的声音插进她的大脑，她回过神来，只见面前一位执扇的白衣少年。
而那少年面若桃花，一双含笑桃花眼，眼角处呈殷红色，眼处有一抹淡淡的黛色烟熏，显得整个人颇有些邪魅。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