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里的运来客寨还是一片祥和,这镇上没有哪一处比这里亮堂。
院子里各小楼外都挂着亮着光的红灯笼,连马厩处的油盏也是倒满了油,马槽里也添置新鲜的干草。
客寨今天突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店家心里欢喜,也舍得把满院子里挂满红灯笼。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一旁的小楼里跑出来,还不时左右张望,看起来很怕被别人发现,他浅灰色的衣角处都粘上好多泥土,步伐紊乱,气息急促。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里的一处膳房内,膳房里热气腾腾,风箱声,炒菜声,瓷盆碰撞声此起彼伏,格外的喧闹。
空气里,油烟味,草芥味,充斥其中,呼吸都很困难。。
书生环视四周,看见角落处有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缸。
而旁边正坐着一个拉风箱的小哥,径直走去便对他揖了揖,大声询问:“小哥,你们这店可以在房内洗澡吗?”
“啊?”小哥侧过脸,手上的力度没减。
“可以洗澡吗?”
这话太突兀了,烧水的小哥没反应过来,手中的活也慢下来。
书生胸口起起伏伏地,好像下来很大的决心,伸手拍了他两下肩膀,从袖口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碎银子,直接塞到他的手里。
“麻烦这位小哥帮我准备一桶热水,就送到那二楼的左边最末的房间里。”
“这位公子是要洗澡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却摇了头说:“不是我,是我家公子。”
“那我给您准备上好的皂角。”
“那麻烦了。”
书生说完还不忘对他揖了揖手,挽着袖子捂着嘴巴离开喧嚣的膳房。
小哥看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倒觉得纳闷:“洗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这副样子?”
可是这纳闷归纳闷,小哥还是将手里的碎银子揣起来,把脖子上毛巾往脸颊一擦,就冲里屋的人喊着:“有客人要木桶啦!”
很快,有两个小厮搬着木桶就去二楼楼梯尽头的房间里,刚敲门,里面那个书生就开了门,好像是一直在门口等着。
左侧靠床的前面立起一块屏风,正好遮住了大半的房间,烛光晃动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形。
小厮不敢多看,急急忙忙把木桶在一旁支好。
“多谢这两位小哥了。”
书生边说着边给他们手里塞着几块碎银子,那几个小哥也都傻了,愣了一阵才把钱给塞起来,对屏风后面的身影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
后面陆陆续续跟上好几个抬热水的小厮,哗啦啦的倒水声络绎不绝,狭小的房间瞬间充满热气,烟雾缭绕。
待房间内的小厮都离开了,书生对着那身影毕恭毕敬地作揖:“世子,他们已经走了。”
那模糊的身影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一件水蓝色的衣袍哗啦一下落在地上。
书生把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的小凳上,急急忙忙退出热气腾腾的房间,顺便还带上了门,屋里也只留下了那个孤独的身影。
这个少年面若桃花,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前。
他身材纤弱,肌肤竟然比女人还白皙,只是白皙的肌肤上落下斑斑淤青,显得非常违和,而他细长的手臂上也有一道道鞭伤,血痂才刚结,又被另一道鞭伤割开。
“穆辞镜!”嘶吼的女声在林子里响起。
辞镜抱着猫刚一转身,就迎上一团红色,而那团红色却直接向自己冲过来,她整个人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而那团红色紧接着也跟着叫起来。辞镜听出是个声音,立刻知道是后面跟上的穆辞曦。
“你鬼叫什么啊!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辞镜吓得魂不守舍,抱猫的手心都冒着汗水,不停地朝猫毛上擦着。
“我,我,是你先叫的。”穆辞曦一手擦着眼泪一手颤巍巍地拿着灯笼。
辞镜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直跳,感觉整个心脏都要炸开,她平息了好久的气息,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了:“这雾有点重,我们得慢点走。”
“那我们不会是迷路?”穆辞曦声音都带着哭声。
辞镜没说话,自顾自往前走,没想到身后的穆辞曦又开始闹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坚持要找,不可能会在山里迷路。”
“穆辞曦,你别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丢猫的是你。”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如果不是你摸了一下那只猫,他怎么可能因为受了惊吓,就跑到山里去?”
“那只猫难道不是从你的手里跑出去的吗?”
“……”穆辞曦没说话,直接蹲在地上哭,灯笼也不提了,直接扔在地上,最后一点光亮也在夜风的侵蚀中熄灭。
周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穆辞曦哭泣的声音,她哭声越来越大,一阵跟着一阵,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辞镜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着,她哭的这么大声,肯定费嗓子,等她哭完再自己爬起来。
还没哭几下,穆辞曦抬头对眼前站的人威胁道:“反正你必须把我从山里安然无恙的带出去,否则我就去告诉爹爹,告诉我娘亲!”
“穆辞曦,如果你的废话再这么多,我就真的把你直接丢在这里!”辞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厉声呵道。
辞曦被他这么一威胁,刚才的哭声戛然而止,捂着嘴巴呜咽着:“泼妇,你就是个泼妇!”
耳边的声音突然一紧,是地上枝叶被压断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下,是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而且不是一个,是一前一后。
辞镜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她抱着猫,余光一直瞟附近,腿脚都开始打颤,是穆辞曦的声音吸引陌生的东西过来,而且她们绝对是遇到什么夜行的歹人或猛兽了。
“什么人!”
客寨里的一座小楼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结实的木门被一只脚踹开,寒气立即冲进屋里。
一群纨绔少年大摇大摆走进来,而一直在门外的那个书生被人掐住脖子抵在门口,嗓子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声音刚响起来,屋里的少年就伸手想急忙身旁的衣服,还未拽起,就被一只靴子压住衣服的一角。
“哟,咱们这薛枚小世子要洗澡啊。”走在前面的黄衣服人调笑道。
“你们现在过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薛枚呵道,另一只手急忙想护住身体。
“世子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见外的?”墨色衣服的人眼睛朝筒里瞅了眼,冷冷的哼了一声。
“世子,要我们帮你洗洗吗?”
“我们的世子今天玩的还不够尽兴呢!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过来洗澡了?”
“啧啧,看咱们这世子身上怎么有这么多淤血啊。”
“哎呀,那我来加一个。”一旁的人还朝他的胸口拧了一下,直接拧了一块紫。
“给我出去!快给我出去!”
薛枚被他们一顿**,羞愤交加,暴怒地扑棱着水花,也不怕自己身体暴露在外头,朝他们就是一阵泼水。
这顿操作终于吓跑了这群纨绔子弟,但是他们却在门外停了一下,突然就一阵狂笑。
薛枚刚以为已经把他们吓走,突然听到狂笑声时,心里涌出剧烈的不安。
果然,门外突然就涌进四五个跟班,把屋里的衣裳全部卷走一件都不留,连他自己手里紧攥的衣服也被拽走。
“哎呀,真没劲。”
走廊处传来他们讽刺的笑声,脚步声音越来越远,屋内充斥着冰冷的寒气,洗澡水也都凉透,他站在水桶里,身体还冒着热气,但他的心早就凉透了。
“我的衣服!”薛枚喃喃,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木桶上。
林间的刮起了一阵邪风,吹的地上的尘土飞扬,辞镜慌乱中警惕着四周,突然发现左侧有一阵光亮,待那道光亮靠近时,露出两个身形。
“成玦!”
少年俊秀的眉眼在光亮中若隐若现,半张脸还隐在黑暗中,但是他的模样,辞镜不会认错。
欣喜直接溢出嘴角,她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朝他冲过去。成玦还还没看清眼前那团东西,就觉得肩部一重,下意识想推开,耳边却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穆辞镜?”
辞镜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缓缓看向他,当时眼泪瞬间就流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辞镜颤抖的声音夹杂着欣喜。
“穆辞镜?你?”成玦在微弱的光亮里看到她眼角晶莹滚动的泪珠,心里突然一软,伸手就揽过她的肩膀,嗓子蠕动,却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上什么歹人了。”辞镜又抹了把眼泪,哭哭啼啼的像个孩子一样。
成玦手掌压着她的肩膀,心底的却荡着一丝暖意。
“放肆,怎么敢直呼殿下名讳!”徐动在一旁很没眼见地呵道。
这下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成玦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把你忘了。”辞镜终于反应过来,把怀里的猫直接往他的怀里抛。
徐动手里还拿着灯笼,好不容易才接住猫,一脸惊愕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