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没有如此这般有过恨,也没有对别人有过如此的失望,他也是第一次对于江微雨失望,他原本以为不管是世界上的人如何看待他,他原本以为就算那个人是正道的人,江微雨至少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可是如今他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黎玉是当着江微雨的面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家医馆的,他知道微雨的身上有伤,不会追出去的,他也是第一次就这么把江微雨一个人丢在了那间医馆,也不管他身上的伤有多么严重。
黎玉一个人回到了他的长生殿,墨韵追了过来看着他道:“主子。”
她见到黎玉回来,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招惹过来的血腥气味,又听说了雪山宗的事情,大约也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并不敢多过问,只是挑了要紧的事情问。
黎玉看了她一眼,头也不抬的问道:
“云隐寺玄清那里有什么消息?”
事到如今,这也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回主子的话,在那之后,那些云隐寺的弟子的确有联系过玄清,大约是说你去过云隐寺一趟。”
“好。”
对于玄清道长那个人,黎玉还是了解的,虽然看上去有一些不着调,但在心理学还是十分看重云家,还有师门的,如今师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不赶回来的,眼下只要他们看见这些云隐寺的弟子,就总能守着他回来。
*
“在下云隐寺掌门玄清道长,千里迢迢特来拜见伏羲宗之主慕寒。”
守在门口的这两个弟子愣了一愣,面面相觑,你看了我,我看了你一眼,面前的这个人自报家门莫不就是江湖上最近腥风血雨闹得最凶的云隐寺掌门,这人最近来过一趟,是想要说服他们掌门围剿长生殿,被他们掌门师兄拒绝了,难道还是不死心不成,他们云隐寺那边果然都是不好招惹的。
可是通报还是得通报的,毕竟对方也是一个门派的掌门。
剩下的考虑都交给他们掌门师兄就好了。
“道长稍微等一下,我这就进去告诉我们掌门师兄。”
慕寒这个时候正一个人待在书房,翻阅一些从前的武功秘籍,这些日子江湖之上总有麻烦来找他,但是关于长生殿的事情,他总是也不好插手,那些不断找上门来的麻烦都被他一个接一个地一一挡了回去,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么下去总是不是办法。
他手里的这个伏羲宗总是江湖上四大门派之一,只要这个江湖还在,他们的麻烦就总是永无止境。
“掌门,门口云隐寺的那位掌门玄清道长忽然拜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非找您不可。”
慕寒当下就有些头疼,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莫不是又听闻了最近的事情?又想要说服他们一起联合围剿长生殿吧。
就算不是也总归不是什么好消息,慕寒很快便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自家师弟问道:“他这次是同谁一起过来的?”
目前的师弟毕恭毕敬地回答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竟然没有带其他人。
明明已经再三拒绝过,可这玄清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拜访,倒是执着,只是那温玉就是黎玉不是外人,他曾有恩于他们门派,而且这个人跟江微雨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罢,这次毕竟是玄清道长自己亲自过来,也总归是不好躲着不得不见。
慕寒想了一想,还是放下手中的书籍说道,把他带到大殿吧。
那道长一身破烂,唯有一双眼睛当时还是明亮的很,他总是这样的风格,似乎对自己的衣着毫不在意,由远及近缓缓的走过来,对着慕寒说道。
“宗主大人,自上次一别之后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慕寒自从当上了伏羲宗的宗主之后,对于这些事情尤其是对于这种来来回回客套的礼仪,不管是在对多陌生的人来说,也能做到面面俱到,当下便十分,礼仪周全的对着面前的人一揖道:
“原来是玄清道长,好久不见。”
一番互相寒暄过后,总算是进入了正题,慕寒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道长问出了自己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道长这次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
面前的道长似乎也已经看出了他脸上的戒备,笑了一笑的说道:
“宗主不必惶恐,我这次前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事情,只是想拜托宗主一件事情。”
他缓缓从自己的云袖之中取出了一本经书一样的东西,对着慕寒递了过去,对着他神色郑重地道:
“这个东西还请你好生替我保管”
他千里迢迢来送一本经书,自然还有别的意思。
面前的道长似乎也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人过来取这本书,而且这个人我想宗主应该很熟悉。”
“哦?”
慕寒自然知道他话里有话,只是一时之间倒是起了几分兴趣,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自己直接交给那个人的,勉强还要用这样的方式。
既然他说那个人他也认识的话,又是面前这个被他拒绝了许多次的掌门亲自拜托他的话,这个事情不难做到,何妨做一个顺水人情。
不过他心里面自然清楚这件事情,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否则面前这个人也不会风尘仆仆千里迢迢过来的,自然还是忍不住的问上一问:
“道长指的那个人是谁?”
面前的道长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与宗主从前并称为武林“双璧”的,重华宫的那位弟子江微雨。”
慕寒一怔,他要等的那个人居然是江微雨,如果是给微雨的话,必然不只是一本简单的书,他心里面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已经猜中了,并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看不出来的话,难道这本书是?”
玄经道长若有所思,故宫是位于神树的:
“我做了这本书,正如宗主所想乃是我派之宝逆玲珑。”
他们门派研究这本武功已经有数十年,对于他们来说这便是最重要的东西,玄清道长一开始便会与江微雨亲近的原因,便是一早便看出了他也适合练这上面的功法,这样的人在现在的武林之中简直是万里挑一,如果不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如果不是现在的云隐寺里面没有适合练这个武功的人,他也不会把这本秘籍就这么交出去。
面前的慕寒手里面握着这本书,眼中的目光深了一深,无上神功不同于武林之中的任何一门武功,他每次所在的地方必定有数不完的腥风血雨。
慕寒知道他那边最好的朋友根本不想牵扯进去,可是眼下却又不得不牵扯进去。
不管如何,他先收下等江微雨来了自己选择。
*
长生殿内现在是另一番景象,黎玉坐在桌子上一旁是正泡好的茶,墨韵就待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道:
“与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可是眼下玄清道长却还没有任何踪迹。”
墨韵神色之间似乎有一些着急,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宗主就算是时至今日也不会真的大开杀戒和乱杀无辜,她也不愿意平白无故杀人,可如果时间一到那个道长还是没有出现的话,难道他们真的要杀了那些小道不成?他只是有点担心那个玄清道长变成一只缩头乌龟。
“你放心他会来的。”
他时时心里已经看透了那个玄清道长不过要是他们之间有如此的恩怨,他也在了解那个道长不过了,不管如何他一定是会来的,只要等着就好了,对于那个道长来说,这天底下除了他的弟弟就只有他的师门最重要,无论何时他是不会抛弃他的师门。
因为对他来说失去了他的师门,他就失去了自己最后仅有的一切。
时间转眼变过去的差不多了,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最后一日,如果今日开始还不能再现身的话,这些小道长必死无疑。
至少江湖是这样传闻的。
其实自从那日他们接回宁月的骨灰之后,这里的人便将云隐寺的这间破庙团团围住,只许有人进不许有人出,这里早就已经没有消息能再流露出去了,唯有几只向外送信的鸽子,都是送给玄清道长的,墨韵也一一检查了那信上面的内容。
这张铺天盖地的网已经铺好了,眼下就等着瓮中捉鳖,就算是玄清道长从前有算无遗策的本事,如今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是终于到了规定的时间,玄清他却还是没有现身,等到了黎玉亲自去那间破庙的时候,一踏入门,面前那些云隐寺的弟子便个个瑟瑟发抖看着他。
黎玉这次过来身上根本就没有带佩剑,只是腰上简单的别着一把玉骨做的扇子,上面是泼墨的山水图案,他常日里边带着这一把纸扇。
今日就算是玄清道长在这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身上没有半点武功,要和他打又何须一把剑,区区纸扇便已经是足够。
“主子,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墨韵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他们已经在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黎玉目光望向那些,正惊恐地望着他的那些小弟子,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他们这副可怜的样子,他倒是觉得多少有些好笑。
围剿时的耀武扬威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黎玉笑了一笑道:
“这样吧,如果他一会儿还不到的话,可以先杀几个弟子,将他们的头用镰刀砍下来挂在外面,挂高一点,好让他们死后看一看他们的掌门师兄何时才回来。”
这些话长生殿弟子听起来倒没有什么,但是面前那些云隐寺弟子却听得胆战心惊,他们太了解面前的这个魔头,刚才那些话一定不是什么打趣的话,他是真的能够干得出来。
他也是真真正正的动了要杀他们的意思。
可他们掌门师兄当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不知道现在赶路赶到哪里了,如果没有收到的话也好,不必赶着过来,这魔头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墨韵听了黎玉的话,就像是在冥冥之中受到了什么许可一样,干净利落的提着手里面的剑,就朝着那帮小道长走了过去,她身上哪里会有寻常女子该有的那些慈悲和悲悯,她对这世界上最后一点温柔都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断崖上。
就在她提着手里面的剑,想要挥剑砍过去的最后一刻,听到了远远的一个声音对着她喊道:
“住手!”
墨韵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剑,眼底冰冷的朝着说话的人望了过去,他果然在这最后一刻还是赶过来的,那正好冤有头债有主。
黎玉望着他的目光冷了一冷。
“玄清道长,一别数月当真是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还能不动声色地说道: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黎兄。”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就好像是前半辈子的事情。
谁能够想象的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不再称呼他为云兄,不过面前这个人依旧喊的还是黎兄。
如今发生了宁月的事情,他只觉得称兄道弟这四个字对他而言不过只是讽刺吧,今时今日听起来一句黎兄如此刺耳,这世间最讽刺的两个字也不过如此。
“听闻黎兄死而复生,不远万里赶过来来找我,真是让你等了许久,如果知道你要来的话,我便不会外出游历了,不会让你在这里白白等了这么久。”
墨韵从来都是杀人杀的干净利落,也不想再听面前这个人多说废话,提着剑便要杀过去,却被黎玉一挥衣袖拦了下来。
墨韵道:“主子。”
黎玉侧眼看了她一眼说道:“无时不急在这一时一刻,听他把自己的遗言说完又有何妨?”
报仇是一定要报的,黎玉看着面前依旧神态自若的道长说道:
“其实这几天也算不上白等,这几天的时间我也去了一趟雪山宗,去见了见我那位不争气的师弟。”
黎玉倒是很享受玄清他眼睛动了一动的样子,想必他也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我见到过这位师弟,我没有一剑杀了他,我一刀一刀的割下来了他身上的肉,眼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痛苦至极死去,我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淡了下来,在地上痛苦挣扎了半天,他死之前受尽了人世之间的折磨,我在他身上试了很多折磨人的办法,想着将来可以用在道长你身上。”
他那是自然是一剑就把人杀了,没让他再承受更多的痛苦,可他没有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想一点一点在他活着的时候多折磨一下面前的人。
死本身并不可怕,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可怕的是还在活着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他现在想从玄清的那种眼睛之中看到对死亡的恐惧和害怕。
黎玉看着他缓缓问道:“道长你想怎么死?”
不如先慢慢折磨面前的人。
玄清眼底却无惧怕之色,仍旧看着面前的人平静的说道:“我想怎么死只怕不重要。”
黎玉笑了一笑,对着他说道:“的确不重要,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参考罢了。”
只不过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参考罢了。
这些事情还由不得他。
“你来这里做这些事情,无非就是想给宁月报仇罢了,当时死的人是他,不是你,他代替你受了我的逆玲珑,又代替你跳了万丈悬崖,我虽然有所怀疑,不过他毕竟背叛于你,我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替你去死。”
因为这个人,黎玉眼底的光变得冰冷刺骨。
眼下和面前这个人,四目相对,各自都是毫不退让。
“那个时候你不在,想必还不知道他被我们逼上悬崖时候那副狼狈的样子,的确是个聪明的选择,如果不是他从那个悬崖上跳下来的话,我们也会有百种方法折磨他,我们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也用一把火烧过去,就像你从前对我们那些云隐寺的弟子一样。”
黎玉就算是在气头上,满腔的怒意,可还是听出来了,他说的这些话里面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前竟然也在江微雨那里听到过。
“你不是向来敢做敢当吗?自己做过的事情还要别人提醒?”
黎玉目光一深,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意思: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清道长冷哼了一声道:“我的意思难道阁下真的不清楚吗?你那时放火烧了我的云隐寺,今天那些被你点穴的云隐寺弟子就那么死在了火海之中,你心疼宁月死后葬在乱葬岗,可有想过那么多无辜的道长也是尸骨无寸,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甚至都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玄清永远也无法忘记他见到的那一幕,时至今日说起来声音还不免有一些控制不住的哽咽,面前这个铁石心肠的人自然不会懂:
“我那些师兄弟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曾踏入过武林,别说是人,就是在天地之间火的生灵,鸡鸭鱼肉他们都不曾吃过,何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黎玉忽然从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慢慢察觉出了真相,他只是以为云隐寺后来起了一场大火,没有想到为什么死了这么多弟子,所以他们才会结仇。
黎玉当着他的面神色一变道:“那道长,谁又告诉你那火是我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