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雨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见慕寒,慕思年正好也不在门派中,门中弟子大都对黎玉不设防,黎玉正好得空溜进了慕思年的住处。
无上功法其中一卷很有可能便在伏羲宗,倘若真的有,慕思年必定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会安心。
只是那卷小小的功法,到底会被他藏在这房中何处?
黎玉望了一眼这里,慕思年虽然已是堂堂一宗之主,他寻常住的地方却也简陋,这地方不大,屏风之后便是床榻,黎玉四处翻动,仍旧一无所获,想来他想要的无上功法一卷并不在这里。
不过多时竟听到屋外有着微乎其微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走过来的这个人一定武功很高,黎天立刻便反应过来。
想来竟然是慕思年提前回来了。
让门外那些宗门弟子相信他容易,可慕思年他只在小时候见过,让他相信却难,倘若让他这个时候发现他在房里……
黎玉四下看了看,现在走是来不及了还容易打草惊蛇,可这房间毕竟也算不得大,竟没有容身之处。
吱呀。
下一刻木门便应声而开。
开门的人果然是慕思年,一身素衣,眉宇间却不怒自威,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他住了许多年的地方,缓缓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不紧不慢得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他眼下这个样子,看来是没有发现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黎玉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慕思年沉声道:
“小友一直待在房梁上甚是辛苦,不如下来陪老夫喝一杯茶吧。”
房间里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慕思年口中的小友便是他。
话音刚落,黎玉便觉得一股热力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直逼面门的一盏热茶。
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黎玉原本已修炼一卷无上神功,原本内力轻功都应远高于当今这些正道武林前辈,可身上的杀意与恨意却实难在一个有阅历的前辈面前藏住。
既然如此,何若坦诚相见?
黎玉接了他这盏茶,脚下一点,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慕思年看着面前的面如冠玉的少年,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他方才用了五成内力,可眼前人却能做到接下茶杯,茶杯并未随着两股力道相撞而碎,甚至里面的茶水也一滴不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力武功却是了得。
黎玉望了一眼茶水,是伏羲宗一带最好的烟雨龙井,看着面前的前辈毫不慌乱地道:
“是盏好茶,多谢前辈。”
慕思年想起来前几日也见过这个少年,了当地道:“前些日子微雨世侄带回来一个朋友,便是你吧。”
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江微雨,黎玉只好放下茶盏,对着他一揖认真道:
“在下黎玉,见过伏羲宗宗主。”
慕思年皱起眉头,并未在当今武林上听过黎玉这个名字,若非真名,便是有意隐藏自身武功。
“你武功很高,年纪轻轻便有此内力,来日必定不可限量,比我那慕寒徒儿还要强上不少。”
话说一半慕思年却忽然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道:
“可这里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所以你今日来此,到底是想找什么东西?”
翻过的东西藏得再好,也比不上慕思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的习惯,一望便知。
眼前的前辈从前与他义父相识无上功法的事自然不能相告,可此情此景,任何谎言却又瞒过他。
“前辈,请恕我暂时不能相告,不过我已经在前辈这里找过了,伏羲宗上下没有晚辈想要的东西。”
慕思年听完他说的这话,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他倒是坦诚入伏羲宗还有别的目的,竟然也上上下下的找过了,若是在年轻几年,他倒是也会欣赏面前这个少年的胆量与资质,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位故人。
罢了,既然没有丢东西,而且面前这个人也曾有恩于伏羲宗,他说的话倒也可信,何若再给他一个机会。
“既然如此,既然伏羲宗不曾失窃,我便今日在这里也不曾见过你。”
黎玉一怔,立刻意会,既然没有丢东西,慕思年并不打算处置他:
“多谢前辈。”
“只是——” 慕思年看着他上下打量,最终还是问了出口道:“我想知道,你年纪轻轻便身怀绝学,到底是出自哪门哪派?”
剑圣,曾因正派联合诛杀而死的,您的故友,温宁则。
黎玉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忽然滋生出了对他义父当年见死不救的恨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我没有门派,年少时都是跟着家父习武的,后来家父为仇人所杀,将一身内力传给了我,如是而已。”
“原来如此,人死不能复生。”
慕思年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满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若在世,相信见到你如此年少有为,定然高兴。”
他若在世。
这四个字忽然说到他心里去了,黎玉笑了一笑又道:“今日多谢前辈不计较,晚辈也不敢再打扰前辈休息,这便告退了。”
慕思年望着他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
黎玉便转身打算走,可还没有走向门口两步,便听得慕思年忽然又开口的问道:
“对了,你可认识一个叫温宁则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了,武林之中几乎人人只称他剑圣二字,如今在别人口中听来竟有一些生疏。
黎玉不由得一怔,脚步也跟着一滞,缓缓转过身去,对着面前人道:
“前辈说笑了,我怎会认识从前武林之中人人敬仰的剑圣前辈,我只是听过他的名讳,当然有幸得见。”
慕思年若有所思,但似乎也相信黎玉的答案,以温宁则的年纪他若是在人世间还都有子嗣,也不是黎玉这个年纪,在掌门之位上如履薄冰久了,总是难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道:
“是我看错了,方才见你,竟让我想起了这位故友,时间倒是过得快,算起来他也已经离开整整已有五年。”
只是对他们而言的快。
黎玉这五年来每一日都是煎熬。
他已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好在面前慕思年心里也装着别的事并未发现,他感叹似得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在透过他的一双眼去看一位故人:
“你当真有几分说不上来得像他,只可惜你眼里有藏不住的戾气与心魔与他不同,听老夫一句劝,回头是岸。”
黎玉心里却清楚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海,哪里来的岸可以回头?
黎玉心里清楚,如果他知道他就是温玉,是长生殿之主,也绝不会对他说刚才那些话。
饶是如此,黎玉仍旧低头一揖道:“多谢前辈好意。”
可惜来不及了。
他要报仇就回不了头,他不回头。
毕竟是武林中阅历更深的前辈,黎玉今夜确认了自己的答案,便也不想再多虚与委蛇,便对着面前的人一揖道:
“前辈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晚辈今日多有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慕思年眉宇之间也有倦色,挥了挥手对着他说道:
“去吧,你放心,近期的事我不会告诉慕寒,我那徒儿性子高傲,很少见他有朋友,你虽然年纪轻轻却资质甚高,将来切记用在正途上,才不枉身上的一身本事。”
“多谢前辈。”
离开慕思年的房间,黎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心虚,又或者是今日突然听到了他义父的名字,又或者二者皆有,黎玉冷笑了一声,才发现这些日子随着江微雨来了一趟伏羲宗,当黎玉这个人久了,都快要望了他是温玉,今夜这才想起来。
他回到庭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庭院正中种着一株四季梅,江微雨坐在走廊上,一进庭院便见那月光映衬着的一身白衣和俊朗的侧颜。
他手里有一根白箫,似乎是玉刻的,只是萧声低沉,听了让人心绪不好,似乎有人在眼前掠过行云流水般的一世光阴。
黎玉站在落花亭面前听了许久,直到江微他的箫声停下来。
黎玉认得这首曲子,他从前也听他的义父吹过这个,对着他道:
“这是南疆人死之后,为人镇魂的曲子?”
如此想来,这个曲子是给伏羲宗那些年轻弟子的亡灵的。
江微雨点了点头,收了手里的玉箫:“去唐门的路上我听过一次,便记了下来。”
江微雨对音律也过目不忘。
这个曲子他的义父温宁则也会,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便听他的衣服吹过这个曲子,小的时候不懂音律,但好在未经世事,还懂得安慰别人,见温宁则心情不好,便把自己藏着的糖递给他,希望义父不要伤心。
只是过了很久,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他义父的长相了,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如何报仇,如何让仇人死得痛苦,又如何杀了他们,那些过往美好的一切,包括他与他义父一起住的时候,他竟然也都也很少想起来了。
黎玉皱起眉头。
江微雨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收起了手里的玉箫,便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师门来信,要我回去一趟。”
重华宫对于弟子一向管教严苛门规森严,也算是江湖之中出了名的,看来他们来伏羲宗这一趟,这里的事情也聊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该要分别的时候。
江微雨朝着他望过来:“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当初接近江微雨就是为了去重华宫,眼下他都自己开口了,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黎玉望了回去,四目相对,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不了,多谢阿雨好意。”
江微雨又似乎有些迟疑道:“那你接下来打算——”
黎玉对着他道:“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江湖就这么大,也许再有个什么比武,我们还能遇上。”
他如果猜的没有错,这个日子不会太久了,梵净宗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黎玉接下来自己要先系的玉佩递给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你要是想找我,把他带到江南去就可以。”
这是长生殿主的信物,长生殿上下都清楚得很。
江微雨点了点头,接了下来。
黎玉又道:“我要先走一步了,不大擅长和人告别,就有劳你到时候跟慕寒说上一声。”
江微雨握着玉佩的手似乎紧了一紧,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好。”
他或许还对黎玉有放心不下的地方,但也足够相信与尊重他接下来的选择。
山水总有相逢的时候,后会也会有期。
黎玉其实也怕自己留在这些人的身边会越来越心软,既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
黎玉一身轻功乘着水路回了他的长生殿,长生殿立于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外面还有五行八卦等奇门遁甲保护,非门中弟子很难入内,进入其内却是另外一片世外桃源。
“主子回来了。”
墨韵和宁月眼下正好也难得都在。
宁月看着他问道:“主子这一趟可有所获?”
黎玉摇了摇头了当地道:“伏羲宗内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当年无上功法一分为四藏于佛珠内,其中一卷在他义父那里便是黎玉修行的这一卷,其余三卷皆由当世武功最高,威望最高的人那里,眼下的武林正派以四大门派为首,他原本以为伏羲宗榜上有名,慕思年那老头儿应该知道,如今看来,当年的事情慕思年没有参与,或者说那个时候上前没有资格保护佛珠。
黎玉望了一眼一旁乖乖站着的宁月,忽然问起:
“我离开的这些时日,江湖上可有其他消息?”
宁月一揖道:“若要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到底确实有一件,重华宫宫主江平似乎身体大不如前,听他们下的弟子说,也许重华宫选择下一位宫主的日子不远了。
重华宫。
难怪那个时候江微雨说师门有事着急召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