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伏羲宗的家事，就算江微雨与他关系再好，毕竟隔着门派，有的事情也不便干预，慕寒先他们一步回了伏羲宗。
事情看起来暂时告一段落，但伏羲宗因为这事上上下下皆在忙碌，江微雨便得空与黎玉一道在小镇里走一会儿。
黎玉想起自己看见的事，倒是有些放心不下道：
“方才看到慕寒神色不大对，你可过去看看他？”
慕寒是先他们一步回去的，自从地下城见到那些尸体之后神色不大对，这些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与他相交多年的江微雨又怎会看不出：
“他从前便是这般性格，喜欢一个人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微雨的话对了一半，至于另一半的答案，黎玉倒是再清楚不过，血债当然要血偿。
黎玉从云袖之中取出半截面具，这便是那日那白衣公子留下的东西：
“其实那时在地下城我捡到了他的面具。”
江微雨望向他手里的半截银色面具，正是在地下城的时候白衣男子脸上带的那个，他捡到后便收了起来。
“并非普通面具，这面具是用薄银烧制而成，可系的带子却是少见的银雪蚕丝，而且很干净，只怕制成没多久。”
白衣公子身份成疑，但这银雪蚕丝雍容华贵，顺着这条线索也许能查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黎玉解释道：
“我原本担心伏羲宗弟子报仇心切会打草惊蛇，而且我知道的这个线索也不过是碰碰运气，如果最后还是无用，怕让慕寒失望。”
伏羲宗刚刚经历那些变故，人心思变，更何况他也认识慕寒，那白衣公子是敌非友，自然出自真心，倒是他面前的江微雨不一样，这件事可以告诉他，黎玉看着江微雨跟着又问道：
“我对这里不大熟悉，你可知道这附近方圆百里哪里可以买到银雪蚕丝这样的东西？”
江微雨从前也随慕寒来过这里，自然对周围的一切熟悉不过，如果这附近真的有，也该是离这里最近的洛水鬼市，江微雨沉声道：
“离此地五十里是洛水城的鬼市。”
黎玉从前也听过这地方，既然这几日左右无事去一趟碰碰运气也无妨。
黎玉和江微雨这一行行得又是水路，来到南边，出行几乎都是靠船只，眼下江面上笼着一层雾气，两岸的风景也望不到，整个船也埋在沉沉的雾里，好在船内有人可以做伴。
黎玉侧目看向面前的江微雨：
“江湖上的人都说重华宫门规森严，你出来这么久，可有打算何时回去？”
江微雨看着他道：“最近门中无事，可以再过一段时日。”
两人沉默片刻，黎玉刚想顺势问重华宫的事，江微雨却道：
“那你在这件事结束之后，又将来打算回哪里？”
宁月那小子还有墨韵那丫头，一个不知道在哪儿，另一个去查云家底细，还没有回信，长生殿的事他很少过问，从前宁月管得多一些，现在自然也是。
黎玉对着面前的人倒是如实回答道：“其实从我义父死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门规也不常理会，闲得无聊便四处游历江湖，走到哪里便是哪里，所以对我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江微雨看着他忽然便认真地道：
“若是你将来无处可去，我可以带你回重华宫。”
黎玉望了他一眼，江微雨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则哪里会轻易开口，如此以来也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口问道：
“以何身份随你回去？”
黎玉明明知道江微雨是一片好心，却忽然心里觉得不大自在，望向面前茫茫江面，笑了一笑道：
“以你朋友的身份自然不妥，江湖之中哪有人会带朋友回门派常住，要我拜入你重华宫门下自然也不行，我的义父便是我的师父，他教了我这世上最高的剑术，我总不能欺师灭祖，阿雨的好意我心领了，”
黎玉方才的一切都是骗他的，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时任武林盟主那老头也差不多该要出关了，他杀了武林盟主的儿子，影响武林盟主闭关练功，这么久过去了就是为了找他报仇。
而且他将来要杀很多人，以他长生殿殿之主的身份，武林正道便容不下他，不想在再给江微雨的重华宫招惹麻烦。
为了岔开这个事，黎玉忽然问起另一件事：
“还是说回正事吧，那鬼市你从前可有听闻？从前可有去过？”
他从前只是隐约从墨韵那里听说过鬼市这个地方，却从未去过，听闻只要付出的代价足够大，但凡是武林中人想要的便没有找不到的。
江微雨道：“从未去过，只是听闻那里由一人管着却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鬼市鬼市，不用说便也知道自然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船不知行进了多久，缓缓穿过一个溶洞一样的地方，他们这艘船顺着水流，越往深处便越暗，周围绿色的光不知是萤火还是夜光石。
“再往前就是鬼市了，两位公子下船之后一切小心。”
毕竟是好心提醒，江微雨对着那个船家说道：“多谢。”
下了船，门口有一身夜行衣的人把守，将他们挡在门外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说道：
“鬼市通行令，无令者不得入内。”
黎玉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江微雨，他们自然没有这种东西。他们远道而来，总不能连门的都进不去便打道回府。
黎玉缓缓走向江微雨身侧，望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下一刻便拔了出来，剑的寒芒略过附近的水面，电光火石之间再见便已落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
“现在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面前这些人的人头就是通行令。
怎料面前的人软硬不吃，剑都离自己的脖颈不到几寸，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直直看着黎玉威胁道：
“公子可知道得罪洛水鬼市的下场？”
黎玉当然不怕，轻哼了一声俯身过去轻声道：
“我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会更惨，就这么告诉你们主子。”
鬼市有人管理，只是一直以来那人都不在明处，这里往来的不过都是生意罢了，从前也没有闹出过人命，所以武林正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眼下情况不同，若是执意不放人进去便是为了魔教阻拦伏羲宗的人查清真相，袒护魔教的罪名区区鬼市担戴不起。
黑衣人看了一眼黎玉又看了一眼江微雨，还是退了一步：
“既然公子执意要进，那两位公子今日可以进去，只是我还是要好言相劝，这里面不是两位公子该去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出来就要看两位的本事了。”
黎玉收了剑，走到江微雨身旁把剑递还给了他，与他一道顺着滴水的山洞进了传说中的洛水鬼市。
“去禀报主子，就说今日鬼市来了两个大麻烦，一个是重华宫弟子江微雨，另外一个怕是长生殿的人。”
“是。”
鬼市光怪陆离，小贩竟然还各有摊位。
黎玉停下脚步打量着周围一切，江微雨上前问了问路。
“请问订做面具该找何人？”
“面具啊，那你可是找对地方了，你一直直走，找到一间客栈似得地方，去那里问一问。”
黎玉望了她一眼，那大婶立刻似触了霉头一般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黎玉便道：“他是问订做面具的地方，劳烦您好好指路。”
最后几个字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公子说的那个订做面具的地方，前面的路口左拐，是家店铺。”
这次才是真话。
两个人一道走过去，黎玉看向一旁同行的江微雨：
“我倒是有些好奇，她第一次给你指的路到底是什么地方，等正事办完了，要是还有机会可以看一看。”
黎玉有几分好奇黑市幕后的人，要不是他们有正事在身，他倒真的是想过去看一看。
江微雨不动声色地道： “应是洛水黑市之主所在的地方。”
黎玉其实也猜得差不多，挑眉问道：“那定是沾了你的光，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江微雨身上的苍生剑，是重华宫上下最好的佩剑，方才在门口用了一下，这么快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两个人在店铺面前停下脚步，头顶的牌匾刻着几个猩红的大字，无相阁。
踏入店内，桌子上满满都是灰尘，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过来，只是觉得整个店铺都回荡着那声音：
“两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是需要些什么？”
故弄玄虚。
黎玉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从云袖之中取出那半截面具来。
“来找人，不知道这半截面具以及这面具上的银雪蚕丝可是出自你之手？”
店铺之内那有些古怪苍老的声音沉寂下来。
“这不是你的东西，公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黎玉打量了周围一眼了当得道：“捡来的。”
“既然不是你的，那我便不能告诉你。”
黎玉望了一眼一旁的江微雨，江微雨朝着一旁放着的柜子走过去，一把将柜子打开，响动的声音将躲在里面的小孩儿吓得不清。
“你们怎么知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
方才那声音苍老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面前这个人十几岁出头，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可这里再没有别人了，也只能是他。
黎玉手里那些那东西又对着他又道：“你好好看清楚了，这东西关系重大。”
小孩子脾气也不小：“我还是那一句话，这东西不是你的，你又凶巴巴的，我不能回答。”
黎玉笑了一笑，他对孩子一向不怎么有耐心，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便是，黎玉收了面具准备走过去，江微雨却俯下身去不知道在那孩子耳边说了什么，孩子迟疑地看着他，又望了一眼一旁的黎玉，思虑再三才终于开了口。
“我就知道那个人会惹大麻烦的，他与我见过的人都不同，鬼市不乏恶人，可他看起来却像个好人，但是眼里却都是冷冰冰的。”
他口中的那个人想来便是那时他们地下城里见到的那个白衣公子。
小孩子看着他们道：“我听见过他手下的人叫他宗主，梵净宗，我印象很深，不会出错的。”
江微雨道：“知道这些便够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们来鬼市就是为了知道这个？”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现在最有用的消息。
江微雨点了点头。
小孩子有些担忧得道：“东西是我卖给他的，他不会给鬼市惹上什么麻烦吧？”
江微雨看着他道：“不会。”
那人既然当时没有杀这个孩子灭口，想来过后也不会专门过来多此一举杀人，武林正道只会追究梵净宗的事，不会把心思放到鬼市上来。
小孩儿如释重负似得叹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既然已经得知线索，也该今早赶回去告诉慕寒他们，黎玉也道：
“鬼市毕竟是他们的地方，我们原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既然已经知道了，早些回去告诉慕寒他们得好。”
江微雨离开店铺，黎玉就跟在他身后，只是迈出去的步子迟疑了片刻，到底也还是跟着他走了。
又过了许久，听得一柄玉扇划过珠帘的声音，珠帘后面这才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正是那个丢了面具的人。
小孩子见他出来换了一副脸色，脸上的锋芒也收了，毕恭毕敬得道：
“主子，您为何要让我告诉他们门派的名字？看那样子，他们虽然毁了我们得地下城，但是明明还不知道……”
祈幽目光落在他身上道：“他们查到了鬼市，为了造就这里他花了不少心思，这些心思不能付之东流，更何况告诉他们才有意思。”
“可是这么一来，伏羲宗那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祈幽却停了手中正微微轻摇的扇子，意有所指地道：
“区区伏羲宗不过是星火之光罢了，我还不曾放在眼里，当时藏剑山庄倒是热闹，可惜不过是武功差一点的年轻一辈的热闹。”
“那宗主的意思是……”
祈幽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随即深了一深道：
“那些掌门待在门派里太久了，得找个理由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一个个悠闲自在得待在自己的门派里，算算时间武林盟主也要出关了，长生殿那边也不会闲着，武林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武林沉寂了太久，也是到了真正热闹的时候。
*
“对了阿雨，你方才都和他说了什么？”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的，江微雨只是俯下身去和他说了两句，那小孩儿立刻便什么都招了。
“我告诉他，我们知道珠帘之后有人。”
“这样啊。”
黎玉武功远在江微雨之上，自然也能感觉到店铺之中的确还藏着似有若无的杀意，一个小孩子经历再多也难有那样的杀意和内力。
他既然事先便已经在那里，想必原本就是鬼市里的人，那小孩儿又一直神态自若，想来他们也认识，不会为难那个孩子。
黎玉倒是有些感叹：“不管他是谁，梵净宗这个消息是真的就行。”
他们这一趟也就没有白来。
事情一了，黎玉便随着江微雨乘船归去。
黎玉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些事，比如他扮成伏羲宗弟子去了地下城一趟，比如他这次与江微雨来鬼市，查的也是那些人，他给伏羲宗做这些，也不过一来是因为江微雨，二来也是因为伏羲宗宗主慕思年与他义父从前相识。
他能为伏羲宗做的事情做完了，接下来就该取他想要的东西了，但愿他想要的就在伏羲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