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坐下高高在上的两位副殿主,墨韵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就是杀手出身,最擅长的事情不过两件,一个是杀人,另一个是查人,查人也是为了能查清楚身份,好杀些。
黎玉当时教给她的事情当然很快就查了个清楚:
“主子,宁月来信,昨日江微雨只身一人前往云隐寺,拜会了云隐寺掌门等人便离开了。”
墨韵神色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
“还有之前让我查的云家的事,云睿是云家二公子,云家大公子在年少时便下落不明,云睿屡次离家出走皆是为了寻这位长兄的踪迹,这两年离家出走的次数更频繁了一些,想来是知道了长兄的下落,我差人又问了问他,正是云隐寺中的一位道长。”
黎玉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有查清楚姓氏?”
知道原因容易,可云睿如此上得查了这么多年也都杳无音讯,墨韵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
“那人是谁还不知道,凡门下弟子一入云隐寺皆要隐去前尘过往,重新换一个名字,更何况他的长兄是年幼时便已走失,恐怕如今还活着的话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黎玉想了一想,似乎想了起来之前他跟江微雨去南疆的时候,曾经路过宁城,和云睿当时有些渊源,跟着又看着墨韵问道:“那个云睿现下何处?”
“我将他暂且关在云隐寺附近的山洞之中,有我的人守着。”
她能问出来信息,自然是因为已经去云家把人掳来了,眼下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他们这位二公子又如以前不懂事,离家出走。
“主子,那我们接下来是要——”
黎玉想了一想道: “先查清楚云家长公子是哪位道长。”
墨韵一揖道:“是。”
黎玉心里清楚,他现在手里面有一卷无上功法,若是真的和云隐寺牵扯,眼下还没有另外两卷的下落,自然不合时宜,江微雨送到云隐寺的那一卷无上功法这个时候自然还是智取为上。
*
今日云隐寺大开,附近都是来上香的人,说来也奇怪,天下山川,多的是数不清楚的佛寺,唯有这里正儿八经拜的是道家三清。
宁月一身白衣胜雪,在一众相克面前显得尤为不同。
“这个公子怕不是来上香的吧?”
宁月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那人是云隐寺的道士,手里面是灰色的浮尘。
宁月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对着他问道:
“这里是云隐寺的成清殿么?”
小道长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正是。”
今日允许山下的百姓进入云隐寺上香,以故往来都是百姓,正是一月之中香火最鼎盛的时候,在整个寺庙里,唯有他的成清殿最是冷清,小半天的功夫也只有宁月一个人过来。
连这个小道长都问道:“公子要是心中有所求,不如去一旁的三清殿。”
那里香火旺盛,这边的成清殿是罚人用的,并不适合上香。
“我不是来上香的。”
宁月看着他,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这里,如果不是为了云家长公子的下落,宁月也根本不会出入这个地方,于是沉声道:
“我这一生不跪神佛,你们道家的三清自然也是。”
小道长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可要算卦?”
宁月看着他勉强点了点头:“如果你会算得话。”
小道长闻言扬了扬眉,这说的是哪里话,虽然他的功夫不行,但是算卦还可以,签桶在他手中晃动掉出来的一个签。
下下签。
小道长看了一下面前的人,可惜的说道:
“公子你这个签可不怎么好。”
宁月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以见得?”
小道长握着这个签的手骨骼分明,意有所指地道:“怕是在未来数月之内有血光之灾。”
宁月神色如常,他是长生殿的人,入长生点的时候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倒是面前的小道长看他毫无反应,神色之间倒是多了几分钦佩,他在道寺许久,平日里也算见过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像面前这个倒是很少见:
“公子果然不同寻常,寻常百姓听到血光之灾这四个字多半会神色一变后询问破解之法,可公子神色如常,却没有半点提问的意思。”
因为宁月心里面知道,就算是有血光之灾,也是面前的这位小道长先有。
“道长总给别人算的很准,可有给自己算过将来的命数。”
小道长一了手里面的浮尘,挥了挥衣袖说道 :“诗有可解,无可解,不必解。”
宁月难得好脾气的跟他说了一句:“愿闻其详。”
“一切所求之事皆为镜花水月,都是一些虚无的幻像,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掉,但是命里没有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宁月原本不跪到道寺,不跪神佛,可却忽然对着面前的人愿意一揖:“受教了。”
宁月又道:“今日前来还是想向道长打听一个人。”
“何人?”
宁月不动声色地跟着说道:“是我的一位故友,儿时走丢,阴差阳错被带到了贵寺,如果我没有记错年龄的话,现今应该是二十二岁。”
小道长听到熟悉的两个字终究不免神色一动,只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多片刻却把神色藏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宁月道:
“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有许多,公子只怕不好找,他可有姓氏或者名讳?”
宁月看着他沉声试探道:“姓云,宁城云家。”
小道长闻言目光一怔,似乎是对宁月的话有一些意外,饶是如此口中却仍说: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公子,而是这红尘中的人一旦进入我派云隐寺,皆要隐去前尘过往,这个人便和自己的前尘过往再没有关系,他现在就算站在公子的对面,公子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何必执着于此?”
宁月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拂尘,拂尘上面隐约刻着两个字,正是清晰可见的“玄清”二字,宁月很久之前便已经擅长察言观色,刚才他说出云家这两个字的时候,面前的小道长神色一动,想来颇有渊源。
宁月如沐春风似的笑了一下,跟着看着面前的人说道:“道长说的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无论将来如何,非常感谢道长今日算的这一卦,将来要是有机会,道长还有今日的心境,宁月一定再来拜会。”
宁月又是一揖而后起身离开,玄清迎着院内的光看着他离开清殿。
他已经确定面前的这个叫玄清的小道长就是自愿入云隐寺,割舍下红尘事的云家长子云清。
入夜。
整个云隐寺上下皆是一片蝉鸣寂静。
唯有后山不知何处隐约传来哀切的笛声。
玄清回想着白日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公子,本就睡的不深,听到今夜的笛声便猛然间惊醒,很快便起身穿好了衣服。
奇怪的不是笛声,而是这个曲子,这是云家之人才会的,怎会正好在这个地方出现,难道——
云清顾不得身份,轻功踏过树叶,孤身一人一路来到提升所在的后山。
宁月坐在古树的树干上,斜靠着树干,一身白衣沐在月光里,听到后面树叶风动的声音,便停下了手里的笛子,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转道:
“道长轻功不错。”
来的很快。
竟然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位公子。
看来一切都是阴谋与算计,玄清皱起了眉头,目光深了一深,白天还是那个心平气和的小道长,此时此刻见他却满是杀意,大不相同。
玄清在他所在的那棵树下站着,抬头望向树上的人:
“你为何知道这首曲子?”
宁月不答反问:“你还记得这个笛子吗?”
宁月手一松,白玉笛子便直直的落了下去,玄清不动声色地接了下来,那笛子的末端正刻着隐约两个字:云睿。
“令弟当真拿这个当个宝贝,十年如一日都放在身上,其他的事情你不必问我,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不过你弟弟的确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不想让他死的话就拿江微雨前些日子送给贵派的礼物来换。”
居然是冲着那东西来的,玄清闻言脸色更差了几分,目光锐利地问道:
“我下午的时候方才给公子算过将来的命数,说公子有血光之灾,难道公子就不害怕这个东西我有命给你,但是你没有命再把它带回去吗?”
字里行间都是危险的意思,到底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的高徒。
宁月低下头来望着树下的那个人,他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也许将来是他们长生殿的敌人,目光深了一深:
“小道长,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我应该打不过你,可你要知道,你要是现在杀了我,你那个乖乖等你的弟弟,还有你们整个云家都得给我陪葬。”
他的话自然不是危言耸听,他要是在这里真有个万一,黎玉必定血洗云家。
好在他也不是被轻易吓唬着的人,玄清跟着就问道:
“你们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何不直接杀进云隐寺自己去取?”
玄清几乎可以断定他敢说这样的话,他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个白衣公子的身后一定是一个门派。
宁月不紧不慢地又道:
“云家只不过是在区区宁城为王而已,这普天之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为我们要是真的没有本领,怎么会把你弟弟在众人看守的眼皮底下请出来?”
这话倒是真的,他们有掳人的本事,云睿虽然平日里面不成器,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毕竟是云家唯一还跟在红尘里的儿子,自从生下来,便周围一堆人都围着他。
小道长沉默了片刻之后,似乎理清楚了一些头绪,又开口问道:
“江微雨前些日子送过来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剑鞘罢了,你们为何对这个剑鞘感兴趣?”
宁月目光沉了一沉,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试探:
“道长你只管把它带过来,就是至于剩下的和你无关。”
“好,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保证我那弟弟安然无恙。”
毕竟他弟弟的身家性命在这些人的手里,这是玄清不得不妥协的唯一理由。
宁月末了还不忘提醒道:“那就明日子时三刻,你拿来剑鞘,我立刻便放人,只是道长回去之后一定要小心,这件事情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话——”
宁月笑了一笑,脸上都是冰冷的笑意,温柔地道:
“我保证你这辈子会再也见不到他。”
武林之中不管一个人的武功高地,只要是一个人就都是有弱点的,小道长的弱点很好找,因为他的姓氏,他姓云。
*
宁月这边刚拜会了云隐寺的玄清道长,墨韵这边亲自去看了一眼被铁链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的云睿。
这小子虽然武功不行,但机灵太多。
“人美心善的小姐姐,你武功这么好,掳我来做什么呀?我武功不行的,而且细皮嫩肉,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干嘛绑架我这种废物,要是为了钱的话,那我马上回家休书一封让他们把金山给你搬过来。”
打从墨韵进入一山洞来,他嘴巴就没有停过,长生殿上下冷清所以像这么聒噪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难不成你不是为了钱吗?那你想要什么?该,该不会是看上了我的色——啊——”
山洞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知道疼就把嘴好好闭上。”
墨韵差一点就捏碎了他的下巴。
云睿脸上没有一滴血,这一下却要了他半条命,疼得话也说不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墨韵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离家出走了那么多次,不就是为了见你哥哥一面?”
云睿下巴脱臼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不过这一下子便安静了,安静的看着面前的人。
墨韵不动声色地沉声道: “你今夜就可以见到他。”
被绑住的少年看着面前的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所以你们大费周章把我绑过来,就是为了威胁我哥是吗?你们想让他做什么?这件事情也和云隐寺有关系吗?你们为什么敢得罪云隐寺?你说话呀——你是这一身我听过的,你是江湖悬赏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是吗?”
墨韵忽然停下脚步,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人,看来她之前有些小瞧面前的这个人了。
墨韵看着他道: “你猜的不错,你的唯一用处就是你的哥哥。”
山洞之外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下来,离宁月约定好的时间不到三刻。
云睿打量着面前的人道:“小姐姐,你武功这么高,江湖地位又高,为什么还要效忠别人?”
墨韵冷着脸看着面前的人:“自然是为了值得的人,与其这么好奇我的事,试探我背后的势力,不如趁现在担心担心你自己和你的哥哥。”
墨韵和宁月共同见得玄清。
玄清横剑而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你们要的东西,我弟弟呢?”
墨韵沉声道:“他在我们身后的山洞里关着。”
玄清担心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山洞,虽然关心则乱,但毕竟他也不傻,这些人出尔反尔并不可信,若是他把东西轻易交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和他们交易的东西了。
玄清不相信面前的人,墨韵和宁月也不相信他,双方僵持了片刻。
宁月道:“这样吧。”
“既然道长还是不安心,那人我们可以先让你见一面,等见到了,再交出剑鞘不迟。”
玄清从他们面前走过,宁月则是侧身让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玄清进到身后的山洞里,再见到他时,身边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云家二公子。
玄清皱起眉头道:“他为何醒不了?”
墨韵抬起手,手里面拿着的是一个小玉瓶子:
“道长见谅,为了保险起见,我给他下了毒。”
玄清皱起了眉头,这谅他怕实在是见不了。
要不是一手还要揽着他的弟弟,早就已经开打了。
玄清最终还是退让了一步,将人靠着身洞一边放下,将剑鞘扔了过去,墨韵拿到剑鞘之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宁月点了点头,跟着便扔过去了解药。
玉瓶稳稳地落在了玄清的手里,但玄清跟着便脚下一点,拂尘当剑,剑势直逼两人而来。
就在离墨韵只有一尺之隔的地方,猝不及防,又被一旁的一道剑辉所挡,玄清被这一剑一挡身形不稳,只得转身落在身旁,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的公子。
墨韵恭恭敬敬的说道:“主子。”
小道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阁下不讲江湖道义呀,这个架势是打算以多欺少吗?”
黎玉却没理他,看到墨韵已经拿到了剑鞘,侧身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宁月和墨韵:“你们先下山,云隐寺一刻钟前敲钟鸣警,想来也差不多快到后山了。”
墨韵宁月只得低头一揖:“是,主子小心。”
宁月远远的望着对面那个小道长笑了一笑,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
“道长,今天就到这里了,来日后会有期。”
见他们要走,玄清立刻就上前一步,想要拦,黎玉手中剑锋一侧,寒剑的光芒掠过二人身上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玄清仔细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刚才那两个人都喊他主子,而且他明知道云隐寺其他地址马上就要来这里支援,却还孤身一人待在这里,只怕武功要比那两位还高。
面前这人年纪轻轻却竟然有如此轻功和内力,而今武林之中,还真的是倍出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