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黎玉便已经醒了过来,他从前白天的时候一直醒的很晚,不过眼下他住在江微雨住过的地方,自然也沾染上了和他一样每日早起的习惯。
清晨就连重华宫守门的弟子都还没醒来,黎玉已经收拾好了这间屋子里面的一切东西,不动声色的离开了重华宫, 他不想跟江洛他们再道别,觉得这样离开也许也好,黎玉顺着山间的小路下山的时候,听着这里的鸟叫蝉鸣,忽然感觉到了那个时候江微雨所感受到的。
他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其实那日在重华宫大殿之中顾寒寻身边那个挺身而出的天下宗弟子在他耳边说的话,黎玉也听到了。
“如果不能打下重华宫的话,副宗主将来要如何和世子交代?”
这次天下宗弟子包围重华宫根本就不是顾寒寻的意思,主意和目的都是他闻世隐的,如果顾寒寻没能完成他所要求的事情,闻世隐一定会罚他的。
闻世隐真的会是杀了他吗,自然也不会,但还要留着顾寒寻为他做事,但身上的皮肉之上却是免不了。
黎玉想起这一点来,便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闻世隐这样的人又何德何能,根本就不配他的江微雨效忠。
*
山下不远处,朝廷行军帐篷之前,正跪着一个脸上戴着银色面具一身白衣华服的男子,他身形笔直的跪在那里已经有快半个时辰了。
路过端着茶水和巡视的士兵也都看不下去了:
“副宗主犯了什么错?就算是再打的错跪了这么久也该……”
“小声一点,你还不知道世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被人听到了那该罚的人便是我们。”
“这么久了世子从来还没有这么罚过他,我看今日也是头一次。”
“算了走吧,兴许再跪一会儿,世子就心软了。”
一个人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正是要给闻世隐送来消息的士兵,闻世隐原本正在看高高挂起来的行军地图,他听到有人进来便抬头望了过去,只不过也没有真的正眼看他,见这个士兵不敢抬头,他开口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询问他消息如何,而是先问了一声外面的人:
“他还是在外面跪着吗?”
士兵自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外面跪着的就只有顾寒寻一个人。
于是士兵点了点头说道:“副宗主还是在外面一动不动跪着,没有你的命令他不敢起来。”
闻世隐听到这句话却皱起了眉头:“我没有让他跪,他也没有做错,我罚他不是因为没能杀了重华宫的人,而是他不应该临时擅作主张,可他还是有从前一般,也罢,他愿意一直跪着的话那就让他跪着吧。”
因为他能有今日也全是因为他,重华宫毕竟是天下第一的武林正派,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们,他根本就不介意留下重华宫,闻世隐介意的是他的背叛。
毕竟背叛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接二连三。
闻世隐说罢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又忘了一眼满是疮痍的地图,地图上且如此,那些真正的边境十城自然情况更为惨烈。
他的手段或许会为整个武林所不迟,但在今年冬日来临之前他们都会感谢他的。
闻世隐背对着那个小兵道:“说吧,慕寒那里都有什么消息。”
跟着他背对着他根本就毫无戒心的时候,小兵缓步上前走到了他身后,他的脚步声很轻轻到闻世隐根本毫无察觉。
“你。”
他在一转身便发现一把银亮色的匕首正抵在他的脖颈之间,只要这个人再往下一寸他便药石罔效,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他门下的人。
黎玉轻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世子是一个聪明人应当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我今日过来只不过也是想跟世子说一说话,你应该不会叫其他人进来吧?”
闻世隐望了一眼面前正威胁他的刺客,眼神之中却丝毫没有任何慌乱,透过刚才的声音便已经认出来了他是谁:
“黎玉。”
黎玉点了点头,自然也没有没必要隐瞒他自己的身份:
“是我。”
对他来说打晕一个士兵再穿上他的铠甲,来到这里并不是一件难事。
黎玉松开了抵在他脖颈之上的匕首,他们家的那些弟子哪里能是这个人的对手?唯一一个能护在他身边的人,此刻也远远的跪在营帐外面,就算他现在松开了匕首,有个万一闻世隐如果叫人进来的话,也不会快过面前这个人的身手。
他自然不会叫人。
闻世隐看着面前这个人甚是平静地道:“你今日这么大费周章潜入进这里来找我,看来是有要事了?”
黎玉并没有回答他说的话,只是后退了一步,正好看到了他的书架,在那上面都是一些难懂的医术。
“眼下既然是我挟持的得你,第一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世子明明该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仙,为何要替拿起刀剑来?”
一个能赢得一切赞美之词,另外一个却能惹得自己一身血腥味,这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如果说面前这个人是为了利益的话,其实黎玉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利益会这么重要。
闻世隐顺着他望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些医书随他一起被运到了这里,其中的每一本每一页,他都仔细看过并且倒背如流,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从小到大在他们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才能做到这一些,才能做到众人眼里那个滴水不漏的医仙。
“那些医书其实我也并不喜欢看。”
说来可笑,他身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唯一一个愿意说真话的,居然是面前这个敌人:
“黎公子难道当真觉得这天底下会有天生喜欢读医书的人吗?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为自己想出来的一条生路罢了,若非是被逼着,谁又会真的愿意去看那一些,若非是被逼着,谁不愿意与你与慕寒与江微雨一样,年轻之时便支撑江湖游历四方?”
黎玉目光一沉,他从前似乎听说过面前之人的一些事情,也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只可能是敌人,毕竟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他把他的江微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世子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不管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面前这个人没有关系,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怜之处。
闻世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反常,一时之间那些话便说出了口,他冷哼了一声,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我知道你今天过来这里的目的,你是为了江微雨对吧?”
黎玉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在今天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想到了今天你我之间的对话,我原本只是想要回他便离开,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可是如今不会了,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也清楚的意识到闻世隐心里还有一些别的计划,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们走。
闻世隐自然是个聪明人,心里很快便明白了如是道:“看来你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外面跪着的那个人就是江微雨了。”
黎玉看着他,他们中间似乎隔着许多无形的棋子在彼此较量,黎玉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是偏偏眼下这个人又不能杀。
闻世隐与黎玉都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闻世隐先开了口:
“既然黎公子今远道而来,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先讲一个故事吧,你与他关系非浅,自然也应该知道我们年少的时候一起在洛阳读书,待过几年的时间,我给江微雨下的虫蛊早在我们年少一起读书的时候,母蛊一直在我手里,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没有用过也舍不得用,我本来以为我不会用到它的。”
带有虫蛊的酒下在了,他们分别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三个还年轻,对彼此全然没有防备。
黎玉立刻变明白了什么,那时读书的人不只有他和江微雨还有一个慕寒,以闻世隐的算计虽然也是不会放过自己从前的一位好朋友的:
“慕寒体内也有是吗?”
闻世隐应声道:“自然,但是与我读书的那些人,将来必定会派上用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的。”
后来也证明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用的,江微雨成了重华宫首徒,慕寒如今更是武林盟主。
“事实也证明了我是对的,只要他们两个能为我所用,这武林又有何对手?”
黎玉平静地看着他提醒道:“顾寒寻是受了你的命令去的重华宫,你的心思恐怕不只是只有区区武林而已吧。”
闻世隐道:“的确如此,我要的更多。”
黎玉看着他道:“你想实现朝廷之前从来没有人实现过的东西,可以知道这必定要承担从来没有人承担过的风险?”
闻世隐道:“那又如何?”
黎玉看着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可怜,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帐篷门口的方向,几尺之外正有一个对他最重要的人跪在那里。
“今日我过来不是来杀你的,也说服不了你,今日我特地过来是想跟世子做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