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次日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五年以来，手搭在床上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到这个时候，醒来的时候江微雨已经不在身侧，他醒得早，江微雨毕竟是重华宫的弟子，自然比他更加自律。
黎玉起身穿好衣服，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些莫名的疼，果然最下面的那个会更加——
黎玉连忙摇了摇头，他真的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只是回想了一下昨夜不知怎么样鬼使神差的就翻到了下面。
好在也不算太亏，毕竟也算睡到了江微雨。
黎玉一觉醒来自己的衣服也找不到了，正好穿了江微雨的，好在他们身高相仿倒也算是合身，衣带一系便推开门出去，迎面撞上正走回来的江微雨。
和昨夜不同，面前的江微雨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衣冠楚楚的江微雨。
“微雨。”
“你醒了。”
不巧同时开口。
黎玉点了点头，衣服都穿好了，自然是醒了：
“醒了。”
而且一觉醒来便看到阳光自天窗落下，竟然这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分。
黎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道：“这么早便出去，可是去给你师父请安？”
他们重华宫，规矩严苛，他昨日无意间翻得到的门规，其中有一条似乎就是请安这一项。
江微雨想了一想说道：“今早起来原本是要去给师父请安，但是这几日师父闭关，不愿意让旁人叨扰 ，门派里又新进了几位弟子，江洛唤我过去，那时你还睡着，我想这门派之中左右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没有打扰你。”
说起他的师父江平，黎玉倒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你师父今日可有出去？”
江微雨摇了摇头：“师父自从几年前出门参与过一次武林大会，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下过山。”
黎玉最关心的事情便是江平近日必然会联系那尊石像所对应的人，如果不是邀请那人前来或者不是江平亲自过去，想必便是书信往来。
原本有可能最快的病人是派遣弟子亲自过去，可是这件事情毕竟事关重大，人往往不如动物可靠，人有贪欲，善于说谎，可是动物不会。
那唯一的方法便是飞鸽传书了，从前也听说过重华宫养了一些书信往来的白鸽，可他眼下就在江微雨的身边，也不能亲自探查这些白鸽往来下落，看来这件事情就只有交给墨韵了。
可是他要与墨韵联络，就势必要支开面前的江微雨，江微雨细心，免得被面前的人洞察一二。
“微雨……”
眼下也算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正好给了他支开江微雨的理由，他不愿意去大堂，若是由他端过来的话，倒是正好给了他时间。
可惜这边黎玉正打算开口，后边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能找到这个地方来的自然是江微雨的同门师弟。
江微雨道：“进来吧。”
进来的果然是江洛，他看了一眼江微雨，目光所及又望到了一旁坐着的黎玉，倒是并不吃惊他也在这里。
江洛 立刻皱起眉头来，看着江微雨说道：“师兄，不好了。”
“何事？”
“方才沈悦带着雪山宗数十弟子围上师门，口口声声说我们重华宫包庇杀他师父的凶手，要与我们师父对质，师父现下闭关，哪有心思去理他们，可他们依旧不依不饶，说今日不交出凶手，他们便不走了，来日一定要整个武林为他师父做主。”
江洛很快顿了一顿又说道：“雪山宗毕竟也算是天下武林之中的大门派，而且他们的师父又曾经是武林盟主，眼下师父不在，我等不敢做主，他们专程让我过来请示大师兄。”
黎玉目光深了一深，那个沈悦，他从前也是从阿月那里听过他名字的，是他师父这五年来不知何时收的徒弟，他那师父哪里知道别人对他如此忠心，想必这些人也是为了利益。
黎玉看着一旁的江微雨，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是来找我的，我去便是，不要影响你们重华宫的名声。”
江微雨看着他道：“我陪你一起去。”
“前辈为何不肯见我们，当年我师父在的时候可是一直对重华宫礼让三分，可如今师父尸骨未寒江平前辈却对我的视而不见，师父若有灵，只怕也是死不瞑目。”
一旁立刻有雪山宗的弟子跟着说道：
“你们堂堂重华宫是天下第一武林，名门正派之首，如今却要包庇杀人凶手！与伤害我师父的长生殿勾结不成！”
言辞之间为越来越过分，听着一旁守着门派的重华宫弟子也愈加不满。
他们声音闹得很大，就算是远在大殿院子之中的弟子，也能够听得见，或者说他们前来闹事的那些人，原本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沈悦趾高气扬得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对着面前拦着他去路的重华宫弟子说道：
“黎玉到底在哪里？快把人交出来！”
黎玉和江微雨正准备走门口的时候，迎面而来正好便听见了这么一句。
黎玉挑眉沉声应道：“我就在这里，有本事的话可以过来替你师父报仇。”
他身旁的一个雪山宗弟子立刻便道：“他就是那天晚上杀师父的人，这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
沈悦对着黎玉拔剑一指：“你果然藏在重华宫，这就去给我师父赔罪吧。”
剑之所指，寒芒所至，一旁所有的雪山宗弟子都跟着拔出了佩剑来，明晃晃的一片都是拔剑的声音。
一旁的重华宫弟子立刻不满： “放肆，就算你们是雪山宗的弟子，这里可是重华宫地界。”
在别人的地盘上大动兵器本来就是武林忌讳。
江微雨上前一步不自觉挡在黎玉身前，对着不远处的雪山宗弟子道：
“各位雪山宗弟子，不管你们从前到底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实在我重华宫，便要遵守我重华宫的规矩，虽然往来都是客人，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重华宫规矩，就不要怪我们下逐客令了。”
江微雨从前名声在外，沈悦也听过他的名字，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所以对江微雨比对其他重华宫弟子多了几分客气。
便退让一步收起佩剑道：“只要你们把他交出来，我们也不会得罪你们，交出他来，我们即刻下山。”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很客气了，不料江微雨沉声道：
“人我们是不会交的。”
黎玉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江微雨，听到这话自然不免心里一暖，江微雨的确是在护着他，可是他从不需要别人来护，他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他自己都可以但着，他既然敢坐便不怕后果。
黎玉上前一步看着沈悦道：“那日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倒是觉得你有何本事能打得过我为你师父报仇？”
沈悦看着他冷哼一声：“我师父何等尊贵，你定是用了不耻的手段，今日我雪山宗弟子众多，必然让你血债血偿。”
他这话里面的意思就是笃定他那日用的什么暗器才伤了他师父，今日眼睁睁的就要看着自己人多势众，必占上风，虽然年纪轻轻，但心里面的算盘倒是不少，可惜他这次打算盘打错了人。
黎玉打量着一眼面前的人，要不是现在当着重华宫弟子的面，他不过不过片刻便能空手杀了他们，黎玉对着沈悦道：
“你不是那沈无风的高徒吗？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在他身边也应该学了他不少本事，得了不少真传吧？既然你是觉得我使用了什么阴招，那今日众目睽睽不止有你雪山宗弟子还有这么多重华宫弟子，你可敢与我打上一场？”
沈悦听到黎玉这话愣了一愣，这斯恐怕有些本事，他原本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继承雪山宗而来，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立马便变了口：“可笑至极，我为何要与你打？我今日和我诸多师兄弟过来，就是为了给师傅报仇的，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与你比试的。”
黎玉负手而立，眼微眯了眯，倒是没有将面前这个年轻气盛的人放在眼里：
“听我一句劝你不是我的对手，好好回去当你的雪山宗宗主吧，那个位置没有人跟你抢。”
这是黎玉最后一次明理暗里的提醒他，不要为了那份野心送了性命。
可沈悦偏偏是个听不进去劝的人，他望了一眼一旁的江微雨，又望了一旁的重华宫弟子说道：
“不要以为现在有重华宫给你撑腰，你就以为自己安然无恙，你早晚……”
黎玉皱起眉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我，重华宫是重华宫，我一个人做的事情，一个人说的话，皆与重华宫无关，出门在外，你最好还是把话说清楚一点的好。”
不然他这一根舌头将来也是不需要了。
沈悦冷哼一声，这个时候偏要逞口舌之快：
“不要以为重华宫为你撑腰，我师父可是堂堂武林盟主，从前有恩于武林之中的各大门派，今日就算他们护下了你，来日我必定亲自上各大门派，联合各大门派为我师傅报仇，我倒要看看那个时候重华宫还能不能护得了你。”
黎玉看着他笑了一笑道：“沈无风生前是武林盟主，那时他朋友多是自然的，人死了，身上的利益就散了，你当真以为一个死人会有朋友？”
武林盟主死后江湖上得人，看热闹的人居多，武林势力原本就有四大门派分庭抗礼，互相鼎力又互相牵制，武林盟主这四个字也不过是表面上的荣耀，如今他死了，树倒猢狲散，武林之中的正派便从来是如此，个人自扫门前雪，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势力，哪有人会真心管别人的闲事。
黎玉之前还以为沈悦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平白在人事之间活了二十几年，还是这般头脑简单，甘愿被人利用。
沈悦自己找不来台阶变剑锋一指剑尖朝下：“若重华宫执意不肯交出这个人也罢，我们就在这里守着，我就不相信他一辈子不出来，一辈子不下山，总会等到他落单的时候。”
黎玉心里想虽然他们一做不到一辈子守在这里，沈无风死后雪山宗根本就不足为惧，可若是面前这些人仍旧纠缠不休的话，对于重华宫而言却是一桩大麻烦，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最爱惜自己的名声，如果对于重华宫造成了麻烦，便是对江微雨造成了麻烦。
黎玉无法袖手旁观，他看着沈悦问道：
“看你今日气势汹汹的找到这里来，这么说来，是沈无风死后便是你掌管雪山宗了是吗？”
沈悦望了一眼一旁的师弟，趾高气扬的说道：“我是雪山宗入室弟子，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如今师父离开，我自然便是下一任宗主。”
黎玉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一些可笑，他看着他道：
“雪山中上上下下，你周围边有这么多的师弟，你师父死前一句遗言都没有说，为何偏偏是你能执掌雪山宗？”
沈悦皱眉道：“自古雪山宗创建门派以来，便是入室弟子继承宗主之位，师父只有我一个入室弟子，所以下一任的宗主自然是我，毋庸置疑。”
黎玉缓缓上前，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是据我所知，你不过也是五年之前沈无风才收的徒弟，你若只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为何我听其他弟子唤你都是唤作二师兄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就是放到寻常门派变算不了什么，但若是在雪山宗变有另外一重意思，因为雪山宗自古以来便是大弟子既是入室弟子，得到师父的所有真传，又要继任下一任的宗主，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温宁则会让他拜入雪山宗，为什么后来会那么信任沈无风。
“你胡搅蛮缠这些有什么作用？就算在我身上还有一位师兄，他这么多年来都不待在山庄里，也没有侍奉师傅，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算是他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下一任的宗主之位应该是我。”
黎玉的确五年以来都不在沈无风的身边。
黎玉想起当年的事，就像是想起别人的前尘往事一般：
“可我记得雪山宗的规矩，每一任的雪山宗，宗主他的第一个徒弟便会继任门派之主。”
这是门派百年以来唯一的规矩，江湖之中也有许多人知道。
沈悦皱着眉头道：“那是从前的规矩了。”
跟着又看到周围的师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说的人心思变，立刻便似察觉到了什么一般：
“你别在这里蛊惑人心了，今日我们远道而来是为了杀了你，给师父报仇的，就算我那师兄如今站在这里，也只会与我们站在一起要你的性命。”
“我说这些自然有我的原因，你可以回去之后问一问雪山宗的管家，他对你们的宗主沈无风忠心耿耿，又侍奉了雪山宗数十年，不会对你们说谎，你大可以问问他多年以前他是不是收了一个徒弟，是不是叫黎玉。”
那时他还没有随温宁则的姓，从前的名字便是现在的名字。
黎玉迎着众人的目光望着沈悦又不动声色地道：
“所以哪怕是我杀的他，你也得依照江湖门规叫我一声宗主。”
别说一旁的人惊讶，就算是沈悦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会是你？你是我的师兄？怎么可能？”
“不，不…”
他震惊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就算是你，你如今也是欺师灭祖之人，没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宗主。”
绕是他嘴上都是口舌之利，但是眼底的慌乱却是藏不住的，但心里清楚，一旦提到那个管家，这件事情十有八九便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转。
“沈无风不止是雪山宗宗主，更是武林盟主，做事情自然一言九鼎，一字千金，虽然已经五年过去了，他这五年以来，哪怕是他临死之前都不曾把我逐出师门，所以我仍旧是你的师兄，也仍旧有资格继承雪山宗宗主之位。”
黎玉见他慌乱便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规劝道：
“不过我看不上你的雪山宗，若你答应就此下山，不再纠缠重华宫，你仍旧是你的雪山宗宗主，我也永远不会再回雪山宗，如若不然的话，我掌管雪山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你逐出师门，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孰轻孰重，他自然心里面清楚，黎玉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沈悦被激，怒道：“你！”
心里就算再窝着火，可偏偏他嘴上说的都有道理。
沈悦还想要再争辩一旁的雪山宗弟子却拉住他说道：
“二师兄，眼下形势不对，还是尽早回宗门去找老伯核实情况，做事情当真如他所言，我们再从长计议布置，何况今日毕竟是在重华宫的地界，如果真是闹起来的话，也有伤两派之间的和气。”
他看上去有几分把这话听进去的意思，思前想后，权衡再三，还是对着面前的黎玉说道：
“你且等着这件事情不会到此为止，总有一日，我会取你的性命给师父报仇的。”
黎玉倒是没有放在眼里，这世上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太多了，沈悦不过是那万千人之中不大有本事的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