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项羽《垓下歌》
郎英见到舞着长枪的周若嘉,当然被吓了一跳,他们今天的人物已经完成,没有必要继续缠斗了。
想到这里,他就化主动为被动,拿着剑进行格挡。
他当然知道周若嘉可不是普通的女孩,无论是施粥时候展现出的武力值,还是若隐若现的领导力,某种意义上比这个太子殿下还要棘手。
现在趁着混乱杀掉显然不现实,不过吗……听闻周若嘉一直在朝廷中受到排挤,如果向她抛出橄榄枝,那是不是?
“显现出你的真名吧!突穿死翔之枪!”周若嘉跳到了空中,向下面的军队吼道。
还是算了吧……这姑娘脑袋果然有些问题。
这个无不显示出中二的“突穿死翔之枪”也不是传说中奥丁的招式,更不是fate中那位幸运E的必杀技。只是单纯助跑后高高地升到上空,从该处对地面用浑身的力量投掷来发动。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肯定异常复杂,且不说这把长枪在空中的受力分析,就单单说说助跑的那一段距离的障碍物,就足够让大部分人摔个狗吃shi了。
但很显然,周若嘉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光环,或者高估了自己的幸运值,这传说中招式并没有刺入对方的心脏,倒是狠狠扎入了对方的手臂。
很好,这也不错。
眼见着郎英被救回去,周若嘉也没能乘胜追击,但她心里也清楚。就算这郎英手能救回来,估计也只能当个摆设了。
当然,这也是没有非人东西帮助的前提下。
总的来说,这一场仗,双方并没有分出胜负。
来进犯的永安方照旧死了不少人,但这次仙乐皇城这边也没好多少。若换了别人,其实可以说是惨胜了,但对谢怜而言,这,绝对就是一场败仗。
这是他首次失利,并且,虽然郎英还是不敌谢怜,最后负伤撤离了,但许多人都看到了郎英刺中他的那一幕。谢怜大抵能猜到,此时军中有多少将士都在背后议论:殿下是武神啊,怎么会被刺中?我们不是天神之兵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大获全胜?然而,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细小的声音了,因为慕情告诉他,今日,不幽林又送进来一百多个人面疫患者。
短短一天,又是一百多个!
现在,最初那一批人面疫患者已经病发到极为严重的地步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都要用厚实的白布盖住,否则看一眼都骇人。然而,透过白布,也能隐约看见身体轮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东西。
周若嘉也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给那么疼痛难ren的患者注射麻药,这样至少走得时候轻松点。
而对于这种人数,她内心还算是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什么几万个人病例确实没有。
周若嘉四下游走救治,好容易过完了一轮,正在此时,远处一人突然嚎叫起来:“殿下救我!”
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口气也来不及歇,冲了过去。嚎叫的是一个青年,因为谢怜对他格外温和,这青年对他喊救命便也格外的勤。最初这人生出人面的部位是膝盖,谢怜施法控制,不令疫毒扩散,因此,他全身上下只有左腿上长了人面,眼下正狂踢那腿,死去活来。谢怜按住他,安抚道:“别动!我来了!”
周若嘉一直都对他有些不爽,且不说刚来的时候总是喜欢吹嘘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更主要的是尽爱说些风凉话,还会抱怨自己没有用处,说不定是托关系才进来的。
狗屁!自己要是真有人,早就从后门逃跑了,才不会呆着这个小地方为人民服务。
周若嘉感觉自己不能看到他,要不然就想把对方给拆了。
果然是天气太热,自己的脾气也越发不好了。
那青年恐惧万分,抓住他,道:“殿下!殿下,救我!我刚才觉得腿很痒,好像有什么草在扎,然后我,我低头看,我看到那些东西……它们的嘴一张一合的,在动,在动啊!它们在吃草!!!它们是活的!!!”
周若嘉登时毛骨悚然。她低头望去,果然,这青年左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数十张人脸,有好几张口里都含着草叶,有的,还在如饥似渴地咀嚼!
许多病人都尖叫起来,人群骚动不止,全靠风信慕情和众士兵勉力压制才没有暴|乱。谢怜一手按住那青年,问一旁的人:“他这条腿还能动吗?”
不幽林的看护们都要全副武装,以绷带和披风把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样,一旁干活的答了话,听声音似乎是个少年,道:“殿下,不能了!他这条腿已经废了,里面不知还长了什么,重得像灌了铅,根本拖都拖不动。而且疫毒一直在往上爬,就快爬出这条腿,扩散到腰上来了。”
谢怜已经竭尽全力施法救治,然而,那青年这条腿可以说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几乎丧失了正常人的知觉。这时,一名医师小声道:“殿下,依我之见,眼下唯一没试过的办法,就只有切了生长人面的部位,看看能不能阻止蔓延……”
谢怜心中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道:“那就给他切了!”
那青年忙道:“不要啊!”他生怕真被截了肢,可又不敢抱住自己那条畸形的腿,痛苦至极地道:“我的腿还没废!说不定还能好……殿下!你……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救救我吗?”
谢怜已经不想再回答“我尽力”、“我努力”这种话了,眼前阵阵发黑,道:“对不起,我没有。”
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头一次,在场无数人都惊愕之极。更有人当场失控,叫了出来:“没有?你是殿下,你可是神,怎么会没有办法?我们在这里等你想办法多少天了,你怎么能没有办法?!”
说这话的人立刻不知被谁按下去不做声了,然而,并不是风信和慕情阻止的。慕情似乎觉得谢怜方才那句话太坦率了,没能安抚好人群,正蹙眉不语,风信则在远处喝止几个跳的格外高的病人。谢怜连日来焦头烂额,长剑一直不曾回鞘,悬在腰间,剑刃离得那腿近了些,一张“人面”感觉到森冷剑气,突然停止了咀嚼,一张嘴,尖叫起来。
这个东西,它居然尖叫了起来!!!
虽然声音细弱,但就是从这条腿上发出的无疑。那青年大叫一声,险些吓晕过去,抱紧谢怜,连声道:“殿下救我!救我!”而与此同时,他那条腿靠近腰的地方,隐隐生出了三个微凹陷的窝坑。那医师惊道:“殿下,扩散了,扩散了!疫毒要爬出腿了!”
耗费再多法力,谢怜终究是没能控制住这青年的病情。眼看着这些可怖的东西就要扩散至这青年全身了,这一扩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难道就坐以待毙?
“说吧,你是想要腿,还是想要命?”周若嘉举起自己的刀,冷漠地盯着那条腿。
那青年喘着粗气,竟是吓到双眼空洞,近乎失智,似在点头,又似在摇头。而他左腿上那些人脸,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尖叫起来,仿佛在欢迎新加入的“同伴”。咿咿呀呀中,甚至能看见它们愉悦的表情,以及细小鲜红的舌头正在颤抖。难以想象,这青年左腿的内部到底是怎样一种景象,变成了什么东西的寄宿之所。
不能再拖了!谢怜对那医师道:“给他截了。”
那医师却连连摆手,道:“殿下恕罪!我也没把握,这地方,我不敢下刀啊!万一切了也不行……还是不要冒险了!”暗骂自己没事多嘴,枪打出头鸟,险些摊上个吓人的差事,逃回人群不说话了。那青年喃喃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而谢怜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有个绝望的声音也在喃喃:“——谁来救救我……!”
四周一片嘈杂,喊什么的都有。那些扭曲的小小人面也挤在下方尖叫,周若嘉大脑也一片空白,手起刀落,鲜血狂涌。
“啊啊啊啊啊——”
那青年原本半昏不昏,在周若嘉切断了他左腿后,突然醒来,狂叫道:“我的腿!我的腿!”
周若嘉虽然脑袋里依旧迷茫,但手没有停,或者像是一种本能,她取出一只小药瓶,淡淡的烟气流出,鲜血缓缓止住。她松了口气,手上燃起青色的火焰,缓缓地碰到了对方的伤口上。
“开始会有些疼,ren一ren就过去了。”
至于那条被切下来的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忽然微微一蜷,竟是脱离了身体后还在抽搐蠕动,仿佛一个活物。谢怜一扬手,火光大起,那腿在熊熊烈火中被烧为一团漆黑的焦炭,那青年惨叫道:“我的腿!”
谢怜查看他腰侧,见人面痕并未爬上来,双眼一亮,喜道:“好了,停住了,没再扩散了!”
那青年这才止住泪水,睁眼道:“真的吗?真的好了吗?”
周若嘉感觉自己的右眼皮跳了几下,太子殿下那么打包票,怕不是再立什么flag吧。
人群齐齐倒抽冷气,蠢蠢欲动。犹犹豫豫一阵,有人嚷开了:“殿下,请您也帮我救治吧!”
一个少年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大声道:“别乱来!不一定的,万一他过了一阵再复发了该怎么办?”
经这个声音一提醒,谢怜也冷静了下来,道:“对。现在还不能确定,还需要再观察一阵。”
有人恐惧地道:“还要再观察多久啊……等不了了,再等……再等这个东西就要长到我脸上去了!”有人则豁出去了:“我愿意冒这个险!”不多时,不幽林中数百人都乱哄哄地道:“殿下,求求你解了我们的苦难吧!”
众人前赴后继地对他跪拜起来,谢怜被他们供在中央,虽然为难,却是不敢大意,道:“请各位先起来。如果一段时间后,此人没有复发,我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大家……”
好容易安抚了人群,作了诸多承诺,把那断了腿的青年带到别处安置了,周若嘉坐到了一棵树下。慕情看了看四周,表情很是僵硬,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怎么就直接把他的腿给切了?这种事,不是本人再三求你,你就不要做主。万一你切了他的腿还是没用,到时候他恨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周若嘉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透露出了不耐烦。
“我知道,但是当时情况不能再等了,他不答我,医师也不敢下手,总不能就干看着任由疫毒扩散,总得有个人出来拍板说到底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既然都默认了,那这个恶人也只能由我来做了。”
周若嘉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差得离谱,心也有些沉闷不堪。
“我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只会怪罪到我的身上,和你们不相干。”
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这三人更生气了,而太子殿下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太子殿下,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对,想回家几日,这边能不能先交给你?”周若嘉惨淡的扯了扯嘴,她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谁心里会舒服?整日接触那么多的病人,还要上战场杀敌,有时候,周若嘉会莫名其妙想:
如果自己没能想起前世的记忆,现在会不会活得更好?
她不知道,但也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太子殿下心里虽然疲倦,但也答应了周若嘉回家的请求,并且专门备车去接送。
皇宫依旧是老样子,哪怕外面再战火纷飞,里面也算是一片祥和,处处显现出奢靡的气息。
周若嘉直接去见戚容了,她这回声势很小,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嘉……你这是怎么了?”戚容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消瘦地让人害怕的姑娘,一时间竟没人出来时周若嘉。
周若嘉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自从山上学了仙术,无论是穿衣还是打扮,无不透露出仙气飘飘之感,而眼前头发凌乱、眼眶微红、穿着一袭盔甲的她……似乎变了许多。
“戚容……”周若嘉的眼神变得更淡了,几乎是看着陌生人那样看着对方。
“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