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张养浩《山坡羊·骊山怀古》
周若嘉深入山中,屏息寻找许久,忽见前方一棵树上挂着一条长长的人形,定睛一看,这人不是谁,正是戚容。
他被倒吊在树上,似乎给人一顿暴打,昏了过去,鼻血倒流,眼睛还青了一只。
周若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躲进了旁边的草丛中。
没事,只要戚容有口气就行了,打了不心疼。
更何况,这戚容明显就是在装晕,估计是在等太子殿下吧,那还要等一会,毕竟他在深山里迷路了。
周若嘉也不着急,对她来说,自己就是个扫尾的,那些gay里gay气的戏份不需要她的参加。
好不容易,谢怜终于来了,良心说,当周若嘉看到对方的那一眼后,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永远不知道夏天里草丛中有多少蚊子。
谢怜正给戚容松绑,蓦地背心一寒,长剑反手一格。回头,只见郎英双手握着一把重剑,向他劈来。
两人铛铛拆了几招,没几下谢怜就击飞了郎英的剑,在他小腿上一踹,绊倒郎英,剑尖抵在他喉咙上,结束了战斗,道:“你知道你不是我对手,别打了。”
今天他们在战场上交过手,凡是冲向谢怜的人,都被谢怜杀了,只有郎英,正面受了他的剑还活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躯体回去了。任谁都看得出来,郎英就是这群永安人的领袖,谢怜让他“别打了”,意思自然不止一层。
谢怜道:“只要你们不主动进犯,我保证皇城的士兵绝不会来攻击你们。拿上水和粮食,离开吧。”
郎英躺在地上,直勾勾地与他对视。那目光看得人心底发毛。他道:“太子殿下,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谢怜神色一僵。一旁戚容则骂道:“废话!你知道太子表哥是什么人吗?他是天上的神!他不是对的,难道你们这群叛国的狗贼还是对的!?”
很好,戚容果然是在完成任务。听到这话,周若嘉心就放下了,什么吗,她还以为自己的修炼出现了茬子呢……
谢怜喝道:“戚容,住口!”
郎英问他的话,他答不了。他心底其实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可是,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做法了。如果他不保护仙乐,抵御进犯,难道就任由永安叛民一次一次地进攻、甚至杀进皇城里去?
一个人两个人举剑冲向他,他可以点到为止打晕了事。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情,他不可能还有精力一个个打晕。他只能不去想,然后挥剑。郎英这么一问,恰好又唤起了他心底那个声音: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戚容却不如他这般纠结,道:“我说错什么了?表哥,你既然来了,就赶快把这群狗贼子都杀了吧!他们几十个打我一个!”
他平日在皇城飞扬跋扈,仇视他的永安人自然众多,趁机报复不在话下。当然,其实仇视他的仙乐人也不少。谢怜现在没空理他,对郎英道:“你想要什么?要雨,永安还会下雨的。要金子,我把金像推了给你。要吃的,我……想办法。但是,别再挑起战争了。一起去找解决之道,去找第三条路,行吗?”
这番话是谢怜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郎英未必懂得什么是“第三条路”,但他答得却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什么都不需要。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仙乐国。我要它消失。”
哇!
周若嘉心里捉摸着,等谢怜走后,把郎英刺杀掉的可能性。
这个人……从仙乐国的角度上来看,绝对是个让人正视的角色,看来,这人无论是心智,还是野心,都足够让人害怕。
至少周若嘉觉得自己做不到。
半晌,谢怜沉声道:“……你要带人打过来,我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你们没有胜算。就算追随你的永安人会死,你也要这么做吗?”
郎英道:“是的。”
“……”
他答得是如此坦然,如此坚定,谢怜骨节咔咔作响,却无话可说。郎英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是神。没关系。就算是神,也别想让我停止。”
谢怜知道,郎英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语气里的东西,谢怜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决心。当他对君吾说出“就算天要我死”那句话时,其中的决心,和此刻郎英的决心,是如出一辙的!
郎英此言,无异于是在宣告,他将继续号召无数永安人继续前赴后继地进攻,永无休止之日。那么,谢怜现在该做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谢怜一贯单手持剑,现在改成了双手。
周若嘉依然待在那边,但小腿已经暗暗发力,只要太子殿下一动手,她就出来。
谢怜双手发着颤,就要对着郎英的喉咙刺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嘎吱嘎吱”的怪响,以及一声突兀冷笑。
身后居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谢怜吃惊不小,回头一望,却是睁大了眼。
周若嘉也吓了一跳,她是亲眼看到一道白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连自己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捕捉到……这人是谁?
在这种时候出现的,最大可能就是敌方将士,或许无数把刀剑已经对准了他,却没想到,在他身后的,会是这样一个古怪的人。
那人一身惨白的丧服,脸上带着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半边脸哭,半边脸笑,怪异至极。他坐在两棵大树之间垂下的一条树藤上,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他来回摇晃树藤时发出来的,看起来仿佛在荡秋千。他见谢怜回头,举起双手,一边慢条斯理地“啪”、“啪”鼓掌,一边从口里发出阵阵冷笑。谢怜莫名其妙一阵毛骨悚然,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用了“东西”,是因为他直觉,这一定不是一个人!
正在此时,谢怜忽然觉察手底剑尖感觉不对,戚容也大叫起来,转头一看,面前土地竟是裂开了一条长坑,原本躺在地上的郎英居然被这裂缝吞了进去。土面迅速合拢,谢怜下意识一剑刺进地心。感觉到剑尖所触皆是泥土,没有刺中血肉,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剑没杀死郎英,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这时,那白衣人又发出嘁嘁诡笑,谢怜扬手一剑向他掷去。
这一剑去如闪电,长剑穿过那人身体,钉在树上,那人则一声不吭,委顿在地。谢怜抢上前去查看,却只见到地上一团白衣萎靡,穿衣的人却是凭空不见了!
周若嘉脸上的表情更怪异了,她能感受到,这人……不对,这鬼无论是从气息上还是实力上,可能都比自己见到的任何生物厉害。
所以说,这种鬼不应该在深山老林里面呆着吗?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还要帮助郎英?
难不成这郎英很厉害?也没觉得啊!
周若嘉立即就打消了将郎英暗杀在摇篮里的计划,毕竟实力的差距过于鲜明,她只能放弃。
这个人的出现和消失都诡异至极,谢怜一阵心惊,不敢大意,单手提起戚容,道:“走。”
戚容却嚷道:“别走!表哥,放火烧山表哥!这山上有很多永安佬,那些坐城门口耍赖不走的刁民们都藏在山上面,快一把火都给他们烧干净了!”
这个人的出现和消失都诡异至极,谢怜一阵心惊,不敢大意,单手提起戚容,道:“走。”
戚容却嚷道:“别走!表哥,放火烧山表哥!这山上有很多永安佬,那些坐城门口耍赖不走的刁民们都藏在山上面,快一把火都给他们烧干净了!”
谢怜一手拖着他走了一段路,感觉四周阴气越来越重,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二人,道:“刚才这个人有多古怪你是没看到吗?此地不宜久留。”
戚容道:“古怪又如何?你可是神啊,这种小妖魔还怕他们吗?敢来碍事直接杀了就行。”
谢怜道:“先回去再说,若嘉,戚容就先拜托你了。”
周若嘉点了点头,从树后面钻出来,戚容瞪大了眼,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为什么啊?这群人把我打成这样,要跟我们作对,刚才你听到了,他说要灭了仙乐!要灭我们的国!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就像你今天在战场上干的那样!”
“……”谢怜呼吸一滞,怒道:“你为什么老是满脑子都想着杀光杀光!平民和士兵能一样吗?”
戚容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杀谁不都是一样?”
谢怜仿佛被他戳到了痛处,一口血气翻涌上来:“你……!”
这时,他忽觉脚腕一紧,低头一看,竟是有一只臃肿的手从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中探出,猛地抓住了他的靴子!
与此同时,前方“咚咚”数声,树上下雨一般落下七八条人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虽是人形,却不着寸缕,像无数条硕大的肉虫一般,缓缓地在朝这边蠕动。戚容失声道:“什么人?!”
谢怜一剑斩断那手,沉声道:“不是人,是鄙奴!”
周若嘉也掏出了暗器,伴随着青色的火焰,照亮了整座山脉。
从前,周若嘉从没听说过皇城附近有哪座山上出现过这种东西,即便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会很快被皇极观的道人们荡平,那么,这群鄙奴,就只可能是被谁刻意放到这里来的了。
周若嘉和谢怜完全没料到,这一场战争,竟然会有非人之物介入。回想方才种种端倪,他们越来越觉得,对方和郎英是一伙儿的,劫走戚容,只是想引谢怜出来罢了,但此时也顾不上细想了。谢怜每一次挥剑,都能将七八只鄙奴整整齐齐拦腰斩为两段,可是,鄙奴一旦出现,那都是成群结队的,果然,四下树丛和灌木簌簌响动,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多面目模糊不清的肉色人形爬了出来,源源不绝地涌向谢怜,并且只涌向谢怜。他一剑斩杀十只,马上冲过来二十只。
周若嘉冷哼一声,伴随着青色火焰传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股烤肉味扑面而来。不过这些鄙奴似乎也不好惹,宛如雨后韭菜,割一茬,长一茬,没完没了。
正当谢怜挥剑不绝时,一只树上的鄙奴瞅准了谢怜的后背,从半空中扑下!
谁知,还没靠近,它就被一道冷光截断了。戚容没带兵器,自然不可能是他截断的,谢怜回头一看,发现挥剑的,竟是那名少年士兵!
他在城门前被谢怜甩得不见人影,居然还是跟了过来,找到了他们。那少年拿着一柄破剑,刷刷几下就斩了数只鄙奴,大是有用。这些东西一边爬一边分|泌黏性极强的体|液,戚容大呼恶心,在一只稍弱的鄙奴脑袋上狠狠踩了数脚,发现这玩意儿并不可怕,纳闷道:“也不怎么厉害啊?”
周若嘉抽了下嘴,她可太清楚了,鄙奴往往是和其他的凶残邪物配合出现。当年自己在百草堂努力刻苦时,戚容也凑过来看得七七八八,这只能说为了演戏,实在是太拼了。
谢怜咬破嘴唇,右手二指沾了鲜血,在剑刃上匀速抹过。末了将那剑塞进戚容手里,道:“你们三个拿着这把剑先走!不会有东西敢靠近你们的,路上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记住,绝对不要回头!”
戚容道:“表哥!我……”
谢怜打断道:“厉害的在后面,待会儿来了就顾不上你们了。不如回去报信!”
周若嘉再不说话,拿了剑拽着戚容就是个800米狂奔。戚容手里的宝剑谢怜已作法开过了光,一路上,鄙奴和其他邪物皆不敢近身,畅通无阻,很快消失。
“我艹!颠死我了。”被迫趴在周若嘉肩头戚容抬起了脸,原本俊俏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伤的不轻。
“已经很好了。”周若嘉的脚步放慢了些,看向远处幽静的森林,没好气地说。
“好了,现在没有人了,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汇报就私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