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陈寿《隆中对》
路上,周若嘉的表情迅速变得冰冷淡漠:“看到了么,民众其实很简单,现在我就算让他们之中挑出几个人当活祭品,恐怕也挑的出来……接下来就照刚才那么做,把他们都忽悠傻了,做工作就容易多了。再之后,那些城郊村镇也要去,那才是工作的重点环节,要让他们知道旱灾并不可怕,因为朝廷是他们坚实的后盾,因为我们将同生共死!总之要重新唤起他们的信心,不能未战先溃,目前受灾的人数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只要将那些灾民隔离开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怕!”
戚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便让自己的几位侍卫出去了,他当然知道陛下亲自交给自己的侍卫身份肯定不会像自己想得那么纯良,但这也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这个小静王是个扶不起的烂摊子,周若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拿捏。
果然,前几次在京城里说着闲话的人和那些流言一同消失在人海中,周若嘉也是乐得清闲,每天煮煮粥,救救人,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只不过,这事情怎么可能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周若嘉跟着戚容来到神武大街,刚好遇上一群皇家士兵,全副武装,正手持利器,押着一众衣衫褴褛、头手带枷的汉子走来。大街两侧都是百姓,个个脸上群情激愤。风信手挽黑弓,严阵以待,似乎在防着两边百姓暴|动。
那一列汉子个个高瘦高瘦,肤色微深,有几十之众。押送他们的士兵后面还跟着几个老头,以及一些神色惶恐的妇女和小孩。
“这些人也都是?”
戚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将自己头上的斗笠又往下按了一些。
听到这里,那列士兵押着几十个永安男子来到菜市场门口,喝令:“跪下!”
那些永安男子个个脸上都是不服气,但刀架在脖子上,不跪也得跪。那些围观的皇城百姓见他们参差不齐地跪了,有的叹气,有的解气。周若嘉有些焦急道:“照你这么说,是两厢都在ren耐了,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戚容尚未答话,人群里有妇人哭天抢地道:“你们这群野蛮的贼!偷鸡摸狗还把我相公打成那样,爬都爬不起来,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我跟你们拼命!”
一旁数人忙着安慰她,还有人指责道:“背井离乡到了旁人地盘上,也不知道安分守己!”
“是啊,到了别人家里,半点都不客气,偷东西啊!”
一名戴枷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了,辩解道:“早便说了根本不是我们偷的!先动手的也不是我们!而且我们这边也有人受伤……”一名老人喝止道:“别说了!”
那年轻人愤愤住嘴。戚容道:“皇城有个人丢了一条狗,因为以前有永安小孩儿饿极了偷人家的鸭子煮了吃,所以疑心这次也是被永安人捉去烧了吃了,跑到他们那边去问,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周若嘉不知道自己应该表示什么,就因为一条狗,闹这么大。两边都ren了多时,小事也变成大事了。两边都赌咒说是对方先动手的,是对方的不是,乱七八糟打了一架,不知怎么的越打越大。
为首一名士兵道:“聚众闹事,严惩不贷!戴上枷锁示众,不可再犯!”说完退了开来,下一刻,许多人开始冲这群永安男子丢菜叶子、臭鸡蛋。几名年长者则向四周躬身道:“对不住啦,各位,对不住啦。”“还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说来可能不信,周若嘉还真的觉得这还真不是那几人干的,且不说自己每日施粥他们压根就不需要去偷东西,摆出那种神情,倒也不像。
可是,皇城士兵,裁决当然偏向皇城百姓,不管偷没偷,打起来了,那肯定是永安人理亏。尤其是皇城男子多爱玩乐,不如永安男子能打,想来这回是被外地人揍得很惨,面子丢大了,梁子也结大了。周若嘉摇了摇头,一眼扫过,忽然发现,这一排永安男子里,正中间一个低着头的青年,十分眼熟,正是那小树林埋儿的青年郎英。
周若嘉当即一怔。这时,附近有人抱怨道:“我怎么觉着这几个月皇城里的永安人越来越多了,今天还敢打人了。”
“他们该不会全部都要过来吧?”
一名商人模样的男子双手乱挥,道:“国主陛下不会允许的!我家屋子前几天就被永安人偷了,要是他们都过来了,那还得了?”
闻言,一直垂首任由菜叶劈头盖脸砸的郎英突然抬头,道:“你看到了吗。”
那商人没料到这人居然会找他说话,顺口答了:“什么?”
郎英道:“永安人偷了你家的东西,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那商人道,“我没亲眼看到,但之前都好好的,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才突然被偷,难道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郎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我们来之前,偷东西的就都是你们,我们来之后,偷东西的就全都是我们……”
话音未落,一颗烂柿子打着旋儿飞来,砸在他嘴边,仿佛呕了一大朵血花。那商人噗的笑出声来,郎英目光淡漠,闭了嘴,不说了。
这一场示众一直进行到傍晚,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士兵们觉得足够了,这才倨傲地开了枷,警告一番今后不可再惹是生非,否则定不轻饶云云。几名年长者一直哈腰点头赔笑脸,保证不会再犯,郎英却神色平淡,自顾自走开了。
“若嘉,我们……”
“我不知道,明明大家都没有错……”
在没有认识戚容之前,周若嘉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她要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但仿佛突然之间,就被无穷无尽的烦恼包围了。有他人的烦恼,也有自己的烦恼。要做一件事,却是如此的困难,捉襟见肘,力不能及。
周若嘉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她还要去给那些难民治病。
然而,她却并不是最烦恼的人。国主才是。
仙乐国主的担忧成为了现实,这五百多个永安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谢怜持着借来的雨师笠,频繁往来于南北之间,凭己一人之力,作法降雨。每降一次雨,就要耗费至少五六天时间和大量法力,若不是他,恐怕真没别的人能撑得住这般来回奔波。当然,君吾除外。可是神武大帝所统辖之地比他更广,要费精力的信徒和领地远比仙乐一国要多,他又如何能去求君吾为此分神?况且一次只能滋润永安一小部分土地,并且持续不久,虽有缓解,却是不能根治。因而,一个月后,永安人开始正式成群结队地向东方迁徙。原先是几十人一批,而现今,是几百人、几千人,大批大批,汇聚成川。
周若嘉也松了口气,要是再撑个几天,自己和戚容可能也要崩溃了,难民本来就不好管,再加上有些动作粗鄙,有的时候必须要下狠手。
但是这就会惹得大部分难民阴阳怪气,戚容和自己虽然生气,但也无能为力。
再过了一个月,仙乐国主陛下颁布了一道命令:鉴于连月来纷争不断,斗殴频发,为维皇城安稳,即日起,流散仙乐王都的原永安人必须全部撤出皇城。每人给予一定盘缠,到其他城镇去安家落脚。
在浩浩荡荡东来的永安人们面前,关闭了仙乐皇城的大门。
“开门!”
“放我们进去!”
士兵们退入城中,千斤闸门合拢。被士兵们驱逐出门外的人们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拍打在大门上。城楼上的将士们大吼道:“退走!退走!领了盘缠的可以上路了,往东边去,不要逗留!”
然而,这些永安人背离家乡,一路逃荒,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门对他们关上,要想活命,就得绕过皇城,走更远的路,到更东边的城池去。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已是千难万险,死伤无数,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前行?就算每人发配了一些盘缠,水和干粮,可是又能在路上撑多少天?
他们都灰头土脸,有的拖着锅碗瓢盆,有的背着娃娃,有的抬着担架,扶的扶,躺的躺,再也走不动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墙前的地上。年轻的男人们还有力气愤怒,锤着城门喊:“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啊!”
“都是仙乐人,你们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一个男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把我们赶出来就算了,我不进去了,但是让我老婆孩子留下来,行吗?!”
如蚍蜉撼树,城门纹丝不动。
周若嘉站在城楼上方,她早就知道有那么一天,但也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周小姐,这边太危险了,您还是先回去吧。”一将士ren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