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的房间位于宅邸的后院,紧挨着佛堂,安静且私密。房间的布局讲究对称美,有一个宽敞的卧室,连接着一个起居室和一个私人的书房,从前用于处理家庭事务,如今只剩空荡荡的桌椅。
虽然贵为当家主母,但魏氏的房间却没有丝毫装饰。墙壁上既没有字画和刺绣,地面也没有铺设地毯。入眼处就是雕花木床和棉被,床头垂坠着干净淡雅的挂帐。除此之外,只有衣柜和梳妆台,以及以及供主人休息的一个躺椅。
魏氏的首饰并不多,大都是从婆婆那儿传承下来的一些老物件。她的装扮也大都是褂裙或袄裙,搭配珍珠项链,保留着传统名门的审美风格。不同于穆家其他地方极尽奢华的布置和装潢,魏氏的房间里只有佛经和基本书籍,没有古董字画也没有奇花异草,像是一口枯掉的古井,沉静无波,没有丝毫生命力,只有无尽的苦闷与孤独。
自从儿子穆英杰死去后,魏氏的心仿佛也跟着一夜老去死去,再也激不起半点生活的涟漪。
穆晚舟进入房间的时候,正看到母亲微蹙着眉头躺在那把躺椅上休息,听说那把椅子是哥哥生前最爱躺着的地方。在光影的烘托下,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更为凸显。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现出一股酸楚来,那是为母亲年华逝去的哀叹。
穆晚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壁灯关了,给她盖上毯子,让母亲好好休息,不料这个微小的动作还是惊扰了她。
“英杰……”
魏氏冰凉的手一把抓住穆晚舟,十分用力,随后睁开了眼睛。
“妈,是我。”
尽管光线昏暗,但穆晚舟还是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里的期待与失望。
她早已知道,不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取代早逝的哥哥。
“张妈说你身体不舒服,好些了吗?”
魏氏撑着穆晚舟的手坐起身,环视了一圈,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从梦里刚醒。随后便挺起了腰背,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冰冷中透露出强势。
“哪有什么不舒服,不过是不想看见他们攀附权贵的嘴脸罢了。”
随后,魏氏打量了一眼穆晚舟,见她还是穿着连衣裙,皱了皱眉。
“你还不梳洗打扮?不是要参加招待客人的晚宴吗?”
穆晚舟拿起帕子,浸在脸盆里,绞干净递给母亲擦脸,这才悠悠回应,“来得及的。”
魏氏思考片刻,“若是需要什么首饰,只管找张妈去拿,她那里有。”
“是。”
穆晚舟看着魏氏眼角的细纹,心里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难受,她蹲下身去,将下巴搁在母亲膝盖上。
魏氏皱起眉头,似乎极不习惯女儿的亲昵撒娇,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下个月满十八。”
“十八……大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不是说好了,仇没报之前,我不嫁人么?”
“如今是人家倒插门也要赖着你。”魏氏意有所指道。
“阿洋……他知道什么?他年轻气盛,很快就会知难而退了。”
“果然啊……”魏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最近在给他使绊子是吗?”
穆晚舟沉默不语。
“男人都喜欢争取自己得不到的,你越推拒,他反而越想要。”
“那母亲是希望……”
“听说你跟那位新司令,搭上关系了?”魏氏开口问道,“是真的?”
“嗯……也算不上搭上,就是偶遇,比较聊得来。”
“可以跟他走动走动,毕竟徐家的势力在那儿,要拔除我们也需要助力。”
“那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今天是我斋戒的日子,我要替你哥哥抄经。”
“好。”
场面陷入沉默,魏氏询问起张峪洋,“那新司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傻乎乎,挺好玩的。”
“傻乎乎?”
“他说自己伤了脑子,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人嘛,挺可爱的,倒没什么司令架子。”
“你真觉得他失忆了?”
“这不知道,毕竟他以前什么样子,我们也都不知道。”
魏氏思忖片刻,“只怕这个季昀,很会隐藏自己。我们都被他耍了也说不定呢。”
“是吗?”穆晚舟好奇起来,“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魏氏起身去往书架,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剪出的报纸,递给穆晚舟。
穆晚舟接过去,发现是过去的旧报纸,日报头条是少帅季昀勇夺飞鹰山,壮举震惊全国。
仔细阅读下来,上面详细叙述了六年前的一场轰动全国的事件。
民国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晨曦初照之时,一位年轻而英勇的少帅季昀,率领其麾下的精锐部队,成功夺取了被土匪长期占据的战略要地——飞鹰山。这一壮举不仅一举清除了长期威胁地方安全的匪患,更因其出奇制胜的战术和英勇无畏的个人表现,成为了全国热议的焦点。
飞鹰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多年来一直是土匪的藏身之地。当时的季昀年仅十四岁,在接到清剿任务后,没有选择正面硬攻,而是巧妙地利用夜色和地形,分兵三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敌人的防线。在凌晨时分,他亲自率领的突击队率先突破了土匪的主营,随后三路大军合围,一举将土匪全部歼灭。此次飞鹰山之战,更是让他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
穆晚舟看完报道,有些震惊,“想不到他年纪轻轻,这么厉害?”
魏氏补充道,“不止如此。季昀一战成名,但接替季九江掌管江北军的却是他的哥哥季梵。而他在哥哥接管后,就离家出走来了沪城。”
“娘为什么觉得,他是装失忆的呢?”
“如果是真失忆,那督军季九江怎么可能放着这样生病的儿子在外不管不顾?”
“说得也有道理。可你不是说,他家里都是哥哥说了算吗?兴许他是个不受重视的?又或者,是被哥哥排挤出来的。”
“这篇报道,你仔细看看是谁署名?”
“范纪……范纪……”穆晚舟疑惑地低声念着,随后瞪大了眼,“季梵?!”
“不错,是他哥哥。”
“都说这个季昀跟哥哥不和,才放着好好的少帅不当,千里迢迢来沪城任职。兄弟真有嫌隙,当哥哥的又怎会把这大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弟弟?恐怕,这其中还另有猫腻。”
“难不成是冲着新政府?”
“总之,我不相信他是单枪匹马而来。尤其是,在经历了火车站的爆炸后,还这么坦然自若地高调现身。”
“那……他能有什么企图?”
“这就要看你了。”
“我?”
“不管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你都要抓住机会。”
“当然是……将他拿下。趁他迷糊的时候,让他钟情于你。”
“啊?”
穆晚舟吃惊极了,“母亲不是不让我嫁人的吗?就连阿洋你也……”
“一个阿洋能起多大的作用?”魏氏见穆晚舟明显不愿,口气也加重了不少,“还是说,你喜欢上阿洋那个野小子了?要跟他双宿双飞?”
“才没有。”穆晚舟想起季昀对自己的利用,嘴硬道。
“你最好是。”魏氏冷冷道,“不要走为娘的老路。男人,只能利用,不能动情。否则就是一个女人悲剧的开始,明白吗?”
穆晚舟默默点了点头。
“你去好好打扮吧。记得,男人不喜欢送上门的,你不要表现得太热切。”
“是。那没什么事的话,女儿先走了。”
穆晚舟转身要离开,魏氏提到阿洋又让她把心悬了起来。
“说起阿洋……”
“怎么?”穆晚舟神色紧张。
“他似乎还在府里接受考核?”
“是。今日在后厨。”
魏氏犀利的眼神一闪而过,“他这样的人,不是打定了主意吃软饭,就是隐藏了野心居心叵测。”
穆晚舟回想着季昀那危险的间谍身份,很担心母亲知道得更多。
魏氏转向穆晚舟,“你说,他是哪一种?”
“他?管他是哪一种,女儿都不会让他如愿的。”
“是么?既然如此,你好好想想办法,尽快把他打发了。”
“是。”
穆晚舟转过身,魏氏冷漠的话在她身后响起,“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穆晚舟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正了正身子,加快脚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