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路是沪城著名的公馆区,一栋栋庭院式花园别墅各具风情,形成独特亮眼的风景线。
公馆区的外围是沪城最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见证着这座城市日夜不停歇的喧嚣。
公馆区内却异常安静,道路两旁被参天的梧桐树包围,形成各自隐蔽的据点。
有钱人大抵都这样,要大隐隐于市,偏爱闹中取静。
进入这里的住户,大都非富即贵,不是政府高官便是社会名流。穆家祖上是皇商,经营米面生意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在沪城掌握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经济命脉。
季昀在司机的提醒下下了车,出示玉佩亮明身份。大门打开,刘管家迎了出来,一身中式长袍佩戴老花镜,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张先生,您这么早就到啦?快请进。”
季昀点了点头,跟着走进了这栋花园洋楼。
初春的穆公馆仿若一座生机盎然的花园王国,姹紫嫣红,绚丽夺目,在这乱世以雄厚的财力展现着世外桃源的优越感。
季昀迈着微瘸的步伐,管家却像是没瞧见似的,只是礼貌性地领路进门。
步上台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呜呜”的低吼,侧后方随即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军人的直觉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一个侧身躲避攻击。
奈何身上有伤行动受限,季昀还是被扑倒在地,连带着撕裂了伤口。
“小心!”管家只是出声提醒,却并未做任何阻拦。
那是一只勇猛无比又戒备十足的猎犬,此刻兴致勃勃地压在季昀身上,似乎新得了什么玩具。先用鼻子进行探索,不断喷气,随后磨着啮齿似乎要攀咬。
季昀的手心摸到了腰间的枪。
一人一狗,紧张对峙。
“哎呀!凯撒!”入耳的是一个高亢尖利的女声,“今儿怎么这么淘气呀!”
那身穿猩红旗袍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披着纯白的狐狸毛披肩,化着精致的妆容,举着一支细长的烟杆,姿态雍容华贵。
那烟杆一看就是特殊的私人订制,上面印着嚣张的火焰印记。
穆老爷除了正房妻子外,还有三房姨太太、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穆晚舟在家中排行老四。恰逢长子出门谈生意,二儿子入学未归,穆家的女人们听闻老四的未婚夫到了,纷纷跑来前厅瞧热闹,正目睹这一出狗扑人的闹剧。
噙着笑意举着烟杆子的正是穆家二姨太徐佳慧。
徐家是黑帮背景出身,借着妹妹嫁入穆家顺利洗白,随后便做起了垄断码头的生意。徐佳慧本身也性格强势,控制欲强,说话极有分量,连穆老爷都忌惮三分。
那只名叫“凯撒”的德牧,正是她饲养数年的宝贝爱犬,在家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德牧一改恶劣的习性,立刻乖巧地蹲坐在徐淑慧身边,哈着舌头讨好。
徐佳慧满意地笑笑,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根棒骨递过去,奖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这才察觉到有客人似的,偏过头上下打量了季昀一眼。
“你就是张家那小子?”殷红的唇吐出一圈烟,嘴角明晃晃挂着一抹嘲笑。
“它有些怕生,你多担待。”
季昀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看向猎犬的眼神晦暗不明,正在琢磨着等自己伤好了要把这畜生生剥还是火烤,但面上并未显露什么,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露声色地藏好了枪。
“畜生而已,不值得动怒。”
话一出口,众人纷纷侧目,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这小子,还挺有脾气。
初来乍到的小子竟能让二姨太吃瘪,看来往后有好戏看喽。
徐家慧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眯起眼睛,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季昀。
进了厅堂,面对的便是穆家一众女人更近的端详和议论。
“他就是老四那个乡下的未婚夫?”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这身上……”
“噫,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
“天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捡了乞丐呢!”
“乞丐配草包,依我看是良配。”
“呵呵呵呵!”
“晚晴你这张嘴也太损了……”
“嘘,都小点声儿。老爷在睡觉呢!”
纵使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但季昀身为督军之子,江北三省的少帅,什么场面没见过?
径自使唤了管家来上茶,还点名道姓要云栖明前龙井,搭配虎跑泉山泉水冷泡,接过后却是如牛饮般一口闷。
一番操作让人闹不明白,这人究竟是讲究呢还是不讲究?
穆家人对他的揣测更是多了起来。
看着像是没什么修养文化的小痞子,姿态却又气定神闲毫不怯场。
季昀深沉的目光挨个巡视了一圈。
张峪洋口里念念不忘的四小姐,也在这里吗?
“穆晚舟是哪位?”
季昀开门见山,亮出玉佩。
呦,这是迫不及待亮明身份,要登堂入室了?
徐家慧冷哼一声,尖细的高跟踩着大理石,发出清脆的声响彰显存在感。
“她呀,八成又是陪哪个太太打马吊送钱去了吧。”
这位四小姐,难不成还是个赌鬼?
出乎意料啊。
“你猜的没有错噢。”一个面容娟秀眼神刻薄的小丫头插嘴道。
“她不止输钱,还输过男人呢,呵呵呵!”
这是刚才说他这个乞丐跟草包相配的姑娘。
“你。”
季昀冷淡地瞥去,“报上名字。”
“穆、穆晚晴。”
不知为何,穆晚晴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搞得心底一阵打鼓。一被质问就不由自主招了。
明明是在自己家,一堆家里人,怎么就让他占了上风了呢。
“你是她姐姐?”
“妹妹!我比她小两岁呢!”
穆晚晴叉腰反驳,一脸不虞。
有没有搞错,我看起来有十八了吗?
我今年才满十六耶!
“既是姊妹,在她未婚夫面前如此编排非议,这就是你的家教?”
一语既出,两个人都被冒犯了。
“你……你!”
穆晚晴气得恼红了脸,拖着哭腔找上徐家慧,“妈,你看他!”
原来她是二姨太的女儿。
“噢,怪不得。”
季昀笑了笑,眼神里的蔑视极具杀伤力。
“有其母必有其女。”
Double kill !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徐家慧脸色难看,咬着牙威胁,“姓张的,哪里人?”
“客人到了?”
屏风后一个清冷的嗓音,语调平缓,从容不迫。
众人的视线转了过去。
季昀挑了挑眉,不愧是当家主母,这么沉得住气。
他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屏风后的身影。
“晚舟去了车站接你,想必你二人是错过了。”
在张妈的陪伴下,穆老爷的原配夫人魏氏登场。
魏氏比穆老爷还大个四岁,梳着旧式典雅的盘发,身穿绛紫色三色堇袄裙。
季昀站起身,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伯母,我是阿洋。”
魏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略点一点头,并未正视看谁一眼。
落座后正要开口询问,楼梯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
“阿姐,阿姐!”
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酒气,三姨太魏雪枝扶着楼梯醉眼朦胧出现。
“好多人啊!这么热闹也不喊我。”
魏雪枝是原配夫人魏氏的堂妹,沪城酒蒙子,醉着的时候总比清醒的时候多。
她这一番出场,少不得又成了大家的日常乐子。
“咱们的三姨太睡醒啦!”
“昨夜喝了几壶?”
“不多不多。”魏雪枝打着酒嗝比了个三,跌跌撞撞下楼来。
魏氏嫌恶地瞥了堂妹一眼,“让你去接人,你倒好,醉到现在才起。”
“呵呵,晚舟不是去了吗?她人呢?这未婚夫都来了,她怎么躲起来了?”魏雪枝睁大了眼睛,努力以直线朝季昀走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对方身上。
季昀微微侧身,轻巧避开。
魏雪枝扑了个空,以滑稽的姿势倒在沙发上,抓过一只抱枕竟呼呼睡了过去。
一阵静默的尴尬。
“夫人,要不……还是让客人稍作休息,待会儿一块儿用饭?”
四姨太朱萋萋年龄最小,却也最识时务,此时出声提醒缓和气氛。
魏氏点了点头,刚要发话,徐家慧率先发难。
“当家主母在这,轮得着你这勾栏女说三道四?”徐家慧神情倨傲,出口的话寒如冰刃,“进了穆家门,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二姐,我没这个意思……”
“啪”地一声,响亮的一巴掌。
打断了朱萋萋的道歉,也震住了客厅所有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互称姐妹?”
“对不起,二太太,我说错话了。”
朱萋萋立刻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自扇巴掌认错道歉。
徐家慧粗暴地捏着朱萋萋的下巴,眼神则看向魏氏,充满示威的意味。
“你当惯了奴才不要紧,只是这晚清的陋习,可别带到家里来。”
魏氏闻言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阿弥陀佛……是穆家所有下人此刻默念的心声。
季昀淡定喝着茶,围观穆家的这出闹剧。
女人多的地方,比起战场来,也不遑多让。
只是不知道那位四小姐,又是何许人也?
正想着,门外一抹清丽的身影裹挟着一阵香风,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嗓音登场。
“出事了!出大事了!”
“哎呦四小姐!”管家老刘赶紧开腔,转移大家伙的注意力。
“您小心点门槛。”
救世福星来了!
这外头有多大的事,都比不上穆家与日俱增的内斗更挑战我等下人的神经啊。
“妈?姨娘!你们都在啊!哎呀,火车站出事了,我没接到阿洋哥哥……”
“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来人正是火车站接人却阴差阳错与季昀错开的穆晚舟。
玛丽珍鞋,淡蓝宽袖,白色褶裙,清新灵动。
季昀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四小姐,那张峪洋念念不忘的未婚妻。
不同于穆家人浑身散发的冷气和尖刻,穆晚舟如春日暖阳,像备受呵护养大的花朵,未经风霜,朝气明媚,一派纯真无邪。
这奇葩俱全的家里竟然能养出这么一个……正常人。
“你是?”
“穆小姐你好,我是张峪洋。”
“阿洋哥哥!”穆晚舟看见季昀,露出大大的舒心笑容,张开双臂狠狠扑了过去。
“喂!”季昀身上有伤,被撞得连退三步,终于受不住,“呃啊”一声当着穆家众人的面,闷声被穆晚舟扑倒在地。
穆晚舟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下弱不禁风的未婚夫。
众人一窝蜂上前,被魏氏喝令,“都让开,请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