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个暑假,林鹏就大三了。
第一次在学校见到称戈,称戈正站在公主楼下,他穿着白色的T恤,红色的短裤,最上面的三颗扣子敞着:这是他大一时候的穿着一时有些惶惑,像是时间倒流,去了往昔,图书馆,冯友兰,哲学选修课,所有的历史都要重来一次……
于晶从楼里走出来,称戈朝她挥手。
果真是时间倒流啊!包括对这个女人的嫉妒与痛恨,也都通通涌上了心头。
现在林鹏身份已经变了,大二下学期,他就已经被选举为法学院文体部的部长,成了于晶的领导者。而且林鹏还是校会文艺部长。
部长的乌纱帽戴上了,自然要请兄弟们吃饭,林鹏喝得酩酊大醉,回宿舍被几个哥们儿搀扶着,上楼梯的时候碰到称戈正下来,林鹏高呼“我林鹏,不弱于人”,明显是说给称戈听的。
就像王重阳和林朝英,彼此相爱相杀。林鹏在学生会校团委都是混得风生水起,在“为官”的路上平步青云,他并不是单纯为了名和利,而是想证明给称戈看,希望勾起称戈心底对他的关注。
开学半个月后,称戈得到了大二学年的一等奖学金。
过了几天林鹏在院里听说称戈又请客吃饭了,想到称戈,林鹏突然感觉一阵窒息,他被无底的相思吞没了。
林鹏开始有了写一些写小说的想法,写一部关于京大的小说。林鹏连主人公的名字都想好了:于雷和陈可。
总没有下笔,不是因为没有素材——素材,是大大有的,现成的人,现成的故事,不用添油加醋直接秉笔直陈,就是部跌宕起伏的小说。让他难以下笔的原因,恰恰是怕时间、精力和文采有限,糟蹋了这些好故事。
于是写小说的想法就此夭折。再次有了写小说的想法,已经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了,这是后话。
在《未名湖畔的爱与罚》里,逆旅用了全知的视角多维叙事,绝大部分篇幅用第三人称外,小说里还有一个第一人称“我”,也就是于雷的一位学长,同样也是他的高中校友。这个人在小说里篇幅极少,但贯穿始终。
其中在第24章是这样写的:
我在京大待的这几年,说穿了,就是在看戏罢了。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偶尔,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冲上风口浪尖,体验一回什么叫搏击的快乐。
但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些事,于是甘心地退了下来,当一名看客,品头论足,却也是自得其乐。
逆旅笔下的这个“我”其实就是逆旅本人。
大三上学期是林鹏一生中最阴霾最灰暗的时期,对称戈的相思犹如一根绳子,把他越缚越紧
加入学生会,他想要的基本上都已经实现,这给他带来短暂的成就感。他虽然高高地凌驾于于晶,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胜者为王的喜悦。他羡慕和妒忌于晶,因为她拥有那个人。
林鹏看惯了争斗的戏码,作了文艺部长之后,萌生退意,觉得自己不愿意再干这些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之事,于是甘心只做一个部长,不再加入那些“政客”之流,削尖自己的脑袋拼命往上挤爬。
逆旅曾经写过这一时期自己:
人有两个自我,一个是深夜的自我,一个是清晨的自我。深夜的自我是内省的,是沉静的,是好幻想的;清晨的自我是世俗的,是功利的,是红尘中的。那一点点沉醉在黑暗中的雾气,在太阳底下蒸发得一干二净。既然太阳天天都要升起,你想,那么我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延续下去。尽管我愿意在梦中多浸淫片刻,但就好象太阳必须要升起,我也必须要醒来,哪怕满眼是泪,眼角堆满了眼屎。
清晨的自我是具有批判性的,它永远对那个深夜出现的同胞不屑一顾,甚至想方设法地排挤她,迫害她,打压他,让她永远只能在黑暗中醒来。梦啊,就是我的紫霞。
而我,却不能自拔地喜欢这个孤独的弱者,总觉得自己和他更亲近一些。所以我更偏爱阴天,如果狂风暴雨相伴更好,因为只有趁着这个太阳偷懒的时候,她才会笑着从门后走出来,轻轻地环绕着我,对我轻声细语,让我快乐。我倒一杯水,半卧半坐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雨拍打地面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到,她为那些被冲刷进阴沟的喧腾而欢呼雀跃。为什么呢?她轻轻地靠过来,说,尘归尘土归土,该到哪去的就让它到哪去吧。
林子虚在研究南怀瑾,林鹏便借来看,从《论语别裁》、《老子他说》、《孟子旁通》,到《金刚经说什么》、《中国佛教发展史》......林鹏受了些启发,从此开始研究国学。
以前,林鹏只有在校会忙碌的时候才能忘掉自己的苦痛;现在他有了精神的另一个家园,心灵得到一丝久违的平静,他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
后来每当和人谈论到这个话题时,那些人都被林鹏的深邃和渊博折服了,他们问起林鹏学国学的缘起。林鹏说是兴趣,其实是源于一段寂寞、阴霾、无底的相思。
然而逆旅笔下的于雷是一往无前的!他的人生信条里是没有不适的,他也不会退缩......
祁航跟紧紧随者于雷的步伐,大二做到了副部的职位。他向上找老部长的资料,却也不能确定那于雷的真身是谁。直到后来有人提供了逆旅大人的照片,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于雷”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但逆旅说的“文艺部每年也就只干一件事——十佳歌手,报名一个月,初赛一个月,复赛一个月;决赛计划写一个月,赞助拉一个月,宣传一个月,四月下旬放票进百讲”却让祁航真真折腾了一年。直到乒乓球馆座无虚席的人潮褪去,才松一口气,倒也没辜负文艺部长这个名号。
研读国学,那些别开生面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那些生活的智慧,宇宙的宏观视野,打开了林鹏的心智,提升了他看问题的角度。他明白,那种单纯投入的爱情只属于青涩的学生时代,他不再凄伤,看到称戈,他不再幽怨,“谢谢你,称戈,是你让我体会了什么是爱情,虽然这情花的果实酸涩无比。”
逆旅后来对称戈的回忆这样写到:
罕有比他更可亲的人了。他是那样善良,从来不以恶意揣度别人,更遑论对别人产生恶意;他从不给出虚伪的承诺,可一旦应承了别人的托付,就 会负责到底。他不善于应酬,肚子里没有吹捧逢迎的底稿,但对人极真。每次林鹏遇到难事,一闭上眼,眼前总是晃动着他天真的脑袋,低眉顺目地,跟着我愁眉不 展,或者热泪盈眶。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聪明,英俊,身手矫健,而性格中总透着一丝惹人怜爱的忧郁,言谈里时刻让人感受到他的值得依赖。时间冲淡了每个事件在当年的惨烈,记住的总是平淡的温情脉脉,和他几乎完美的微笑,和品格。
圣诞前夕,林鹏决定恢复和称戈的关系,他有信心和智慧处理两人的事情。
他想找个机会和称戈说清楚,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又不是恋人,讲得太多会适得其反。
正当林鹏想用什么法子恢复关系的时候,称戈最亲爱的外婆刚刚病逝,禁不住打击的称戈病倒了。
林鹏买了一袋红富士和几罐可口可乐,走进称戈的寝室。一年多没进这间寝室了,感觉很生疏。称戈虚弱的躺在下铺,就他一个人。
林鹏走上前去,把苹果和可乐放在床头,怯生生的说:“称戈,你好些了么?我给你买了些水果和饮料。”
称戈俊美憔悴的脸上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林鹏啊,谢谢你。”
林鹏好想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温暖和力量,“你要想开啊,别这么脆弱!”
“前天在校园里瞎逛,下雨了,没带伞,被雨淋着了。”说着称戈紧紧攥住林鹏的手。
林鹏伸手去摸他的脸,拨开他长长的头发,二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想吃你的苹果,你给我削个苹果吧!”
林鹏高兴地答应:“哎!”他没想到冰封三尺的关系竟是以这种简单的方式解除。
称戈躺床上,那是下午四点左右,天色依然明媚。
林鹏挨着称戈的身侧,一口一口地将切好的苹果送到称戈嘴里,称戈小手指还若有若无地搭着林鹏的衬衫一角。
林鹏心中很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无限持久。
几个小时之后,饥肠辘辘的他们终于可以在那个常去的小酒馆里享受一份大餐了。
林鹏干完了一整杯啤酒,舒服地闭着眼,等二氧化碳从头顶上冒出去。他很高兴今天他们的友谊终于完整了。虽然来得有些晚,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称戈也喝了一些,林鹏又让服务员拿了两瓶酒过来,说:“今儿多喝点睡个好觉,明儿开始就得准备考试啦。”
“你这是在和MS奖学金的获得者说话么?”称戈白了他一眼,“对了,都好久没关心过你的成绩了,现在怎么样?”
林鹏比了个手势:“前十五。”
“十五名就十五名呗,还前十五,”称戈笑了笑,“不错啊,比上次的时候有长进,这样就可以保研了吧?”
“是啊,”林鹏点了点头,“再加上学工经历,应该可以保不错的。”
“你准备保么?”称戈夹了一口菜。
“应该是吧。你呢,什么打算?”
“我想出国。”
林鹏想起称戈说过的话,他的未来规划是出国,将来一家三口,住在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远离都市的喧嚣,他要和自己的儿子一块练琴,陪他读书,教他背古文观止,还要把他培养成一个聪明的投手……
称戈的一场病居然让林鹏和他恢复了好友的关系,但林鹏却小心翼翼。他曾经盘算过二人的的未来,他俩都是家中的独子,真正离经叛道谈何容易!
林鹏告诉自己要克制。
林鹏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天气好的时候,他就趴在窗台远眺,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称戈时常轻轻的走进来,搂住他的腰,林鹏的心里甜蜜无比,也攀住他的肩膀。
林鹏心里明白,他深爱着称戈,却又无法表白。那就用这些肢体语言表白出来吧。
他不期待和称戈成为恋人,他只是知道他们的关系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他们又开始一起吃饭一起自修,林鹏开始活跃起来,也不郁郁寡欢了。
京大流行四大俗的说法:未名湖谈恋爱,双学位选经济,康博思吃鸡腿,西门外啃鸡翅。称戈算是这一说法的践行者。
比较遗憾的是,他们每次去康博斯都是因为错过了饭点,林鹏喜欢的极品鸡腿饭已经销售一空,只有咖喱牛肉饭、咖喱鸡肉饭、红烧牛肉饭和红烧鸡肉饭,让他低回不已,无限怅惘。
此时的林鹏心胸变得很宽广,狭隘的相思已经变成大爱。他不再吃醋,他祝福着称戈和于晶。
于是林鹏开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云淡风轻,天高海阔。他渐渐成熟长大,学会律己和学着爱一个人。就像海子说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称戈生活的道路上同样洒满了阳光,心里的那些经常来烦他的鬼东西都不见了,他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回忆他们在路上的每一段行程,回忆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俏皮话,回忆他搭着自己的肩膀说话的情景。
他不想要更多,就这样,就这样挺好。真希望能把那一个一个美好的瞬间定格,让他可以永远住在无优无虑的快乐里。他不用费劲地去猜别人在想什么,不用去小心翼翼地揣测对方是否生气,于林鹏总是微笑地在那里等着自己,就好象他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