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深处那声“滴”响过之后,仓库里的应急灯忽闪两下,重新稳定下来。齐砚秋迅速收回伞骨,录音笔贴着掌心一寸凉意。她没动,耳朵紧贴墙面,听皮卡熄火后的寂静——远处江水拍岸,近处配电箱有电流细微的嗡鸣,再无其他。
她屏息三秒,确认键盘敲击声未变节奏,才缓缓松开肩膀。自动程序启动,不是人为反应。她脱下防风外套,裹住运动鞋底,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降到了最低。墙根湿滑,苔藓黏在裤脚上,她贴着锈蚀的钢板蛇形前移,绕到仓库背面。
一扇破损的通风口嵌在墙高处,铁栅栏只剩半边,边缘卷曲如被巨兽啃咬过。下方搭着一段锈梯,横档断裂两根,承重堪忧。她踩上去,金属发出低哑的呻吟,但没垮。爬到顶端,探头往里看:货箱堆叠成巷道,最深处亮着微弱蓝光,正是刚才电脑屏幕的位置。
她翻身而入,落地轻巧。地板积尘厚,但她不敢走中间主道,只沿着箱体夹缝侧身前行。空气中有陈年油污和潮湿木料混合的气味,像老档案库被泡过水。
刚挪出十米,脚步声从另一侧响起。手电光束扫来,照出一双黑色皮鞋、深灰西裤。那人走得不急,却每一步都停顿片刻,像是在检查什么。
是钱茂才。
她立刻缩进两排货箱之间的缝隙,背脊抵住木板。对方越来越近,手电光掠过头顶,照亮上方一张标签:**浮桩材料溯源 · 2001批次**。
她伸手摸去,指尖触到一只刻着“2001·基建办”的木箱。箱面粗糙,钉子已生锈。她正欲撬开,脚下地板突然轻微下陷,发出“吱呀”一声。
钱茂才的脚步顿住了。
她僵住呼吸。
对方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向前走了五步,弯腰查看角落的配电记录本。手电光垂下,映出他腰间的紫檀佛珠,在昏光中泛着暗红光泽。
她抓住这空档,迅速用随身小刀撬开铁钉,“咔”地掀开箱盖。里面是个密封铁盒,表面印着模糊编号。她刚握住盒体,脑中忽然响起声音:
**“箱内文件涉及2001年新区建设。”**
她瞳孔微缩,立即将铁盒抱入怀中。就在这时,头顶的日光灯“啪”地亮起,惨白光线洒满整个仓库。
钱茂才转过身,目光直射她所在位置。
“齐主任?”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这么晚了,来我这老船坞翻故纸堆?”
她没答话,慢慢后退半步,将铁盒护在胸前。
“你手里那个,不属于你现在能看的东西。”他一步步逼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响,“当年经手的人都不在了,你还想挖出什么?”
她仍不语,眼角余光扫向东北角——那里堆着报废的起重机零件,阴影浓重。
钱茂才忽然笑了:“你以为你是为真相而来?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呢?调离岗位,提前退休,连图书馆的编制都没保住。”
她手指收紧,指甲掐进铁盒边缘。
“放下它。”他伸出手,“我可以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她终于开口:“你说错了。”
“哦?”
“我爸不是调离。”她盯着他,“他是被你们逼走的。因为他发现了浮桩数据造假,还保留了原始监理日志。”
钱茂才脸上的笑淡了些:“年轻人,别把历史当成算术题。有些账,不该由你来清算。”
“可现在,我清得明白。”她抬手,将铁盒举到胸前,“2001年新区建设,桩基偷工减料,补偿款流向不明,十三份验收报告签名伪造——这些,都是你当年亲手盖章放行的吧?”
钱茂才眼神骤冷,猛地跨前一步,伸手抓向铁盒。
她顺势后撤,动作看似慌乱,实则早已计算好距离。就在他扑来的瞬间,她手腕一甩,铁盒划出一道弧线,直飞东北角阴影深处。
“砰!”
铁盒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钱茂才猛地回头,脸色剧变。
下一秒,他腰间佛珠因剧烈动作猛然绷断,珠子噼啪滚落,散了一地。有一颗撞上配电箱底座,弹跳两下,卡进线路接口,引发短促火花。
他怔在原地,低头看着满地佛珠,手指微微发抖。
“不该……是现在……”他喃喃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身后两名随从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蹲下身,颤抖着手想去捡那颗卡在配电箱下的珠子,指尖刚触到,又缩了回去。
齐砚秋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汗水顺着左袖口那块墨迹渗开,颜色更深了。
东北角,江彻的身影依旧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只手,正将铁盒塞进防水包。拉链闭合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钱茂才终于站起身,脸上恢复平静,但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他整了整西装领带,转向齐砚秋:“你以为拿走一个盒子就能改变什么?二十年前的事,早该埋进江底。”
“可它浮上来了。”她说。
“那也淹不死人。”
“不一定。”她看着他,“但能压垮一座桥。”
钱茂才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撤离。两名随从架着他往外走,他脚步虚浮,回头最后看了眼满地佛珠,残串还缠在左手食指上,像一道解不开的绳结。
仓库重归昏暗。
齐砚秋站着没动,目光落在配电箱下方——那颗卡住的佛珠仍在原位,一半嵌在线路缝隙里,另一半沾着灰尘,不再反光。
江彻从暗处走出两步,停在她侧后方三米处,低声说:“东西安全了。”
她点头,视线仍没移开。
“接下来怎么办?”
“等。”她说,“等他们去捡。”
江彻没再问,转身朝西侧出口走去。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她独自站在仓库中央,铁盒已不在手中,但肩上的重量似乎更沉了。头顶灯光忽明忽暗,照得货箱投下的影子来回晃动。
远处传来码头铁门关闭的撞击声,接着是皮卡发动的轰鸣。
她抬起手,看了看掌心——刚才握铁盒的地方,留下一圈浅浅的压痕,形状像枚印章。
她轻轻摩挲那道痕迹,忽然发现指腹沾了点黑色粉末。低头一看,是从佛珠滚落处扬起的碎屑,混着铁锈和某种木质灰烬。
她捻了捻,没扔,反而将粉末小心收进衣袋。
外面江风灌进来,吹得货架上的旧文件哗啦作响。一张泛黄的纸页被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半行字迹:
**“……应力补偿系统设计图(绝密)——2001年6月17日签发”**
她走过去,正要俯身查看,头顶通风管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像是有人踩断了里面的支撑架。
她抬头,只见栅栏边缘落下一片灰,慢悠悠飘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