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红笔帽放在地上,不是因为手抖,而是为了看清内侧那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她蹲下身,指尖顺着金属边缘滑过,触到一处微小的凹陷。台灯的光斜打过来,那痕迹在反光中显出四个数字:0725。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笔帽翻了个面,重新塞进笔筒。转身拉开抽屉,从包里取出一支钢笔——陈建明昨天会上掉落的那支。笔身有些磨损,但笔帽锃亮。她拧开,对着灯光一照,同样的刻痕,同样的“0725”。
七圈半。
她脑子里跳出这个数。昨天会上,陈建明转了七圈半钢笔才拍桌子。她当时以为那是情绪临界点,现在看,更像是某种触发机制。七圈半,是7.5,是0725的拆解?还是反过来?日期?编号?归档时间?
她把两支笔并排放在桌上,一支是自己的红笔,一支是陈建明的。红笔没刻字,但笔帽内壁有使用多年的磨痕。陈建明这支,新旧参半,像是特意留着用的工具,不是装饰。
她合上台灯,办公室瞬间暗了一半。窗外天色已黑,楼道里保洁推着车经过,轮子卡在门槛上顿了一下。她等那声音走远,才起身,脱下米色风衣,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深灰色旧外套。拉链有点卡,她用力一拽,布料发出轻微撕裂声。
外套袖口短了一截,手露出来,纱布边缘还沾着一点血渍。她没管,把风衣塞进柜子,拉上门。证物袋还在口袋里,钱茂才的签批单折成小块,边角硌着大腿。
她走消防通道上楼。三楼到四楼之间没有监控,楼梯拐角堆着几箱打印纸,标签朝外写着“A4-75g”。她贴着墙走,脚步放轻,耳朵听着上方动静。四楼走廊灯亮着,但办公室大多黑着。陈建明的门在走廊尽头,门牌407,灯牌熄着。
她等了八分钟。保洁从另一头出来,刷卡关门。她等门锁“咔”地落定,才从楼梯口出来,贴着墙走到407门前。门没反锁,把手一拧就开。
屋里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着的气味。她没开灯,靠窗的办公桌轮廓在夜色里显出个方块。她绕到桌前,手指摸到抽屉拉手。右侧第三个,和档案室编号规则一致——年份在前,序号在后。0725,如果是2003年第725号文件,就该在这。
她拉开抽屉,手指在深处摸索。文件夹排列整齐,但最里面有个夹层,边缘不齐,像是后来加的。她抠开,指尖碰到一卷硬纸筒。
拿出来,借着窗外路灯的光展开一角。图纸泛黄,边角有虫蛀小孔。标题是《江州市新区一期地基施工图》,右下角签署栏写着“城建科 陈建明”,日期:2003年7月25日。
她没急着拍照,先把图纸卷好,塞进外套内袋。然后打开手机,调出相机,关掉闪光灯,对着签署栏拍了三张。每张角度不同,确保签名、日期、编号都清晰。拍完,立刻加密上传云盘,密码设为“2+2=4”。
刚点完“上传成功”,门外传来钥匙串晃动的声音。
她没开灯,但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她扫了一眼四周,最近的藏身处是靠墙的铁皮文件柜,柜门虚掩着,里面堆着旧报表。她猫腰钻进去,把柜门拉到只剩一条缝。
门开了。
陈建明走进来,手里拎着公文包。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桌角的台灯。灯光昏黄,照出他瘦削的侧脸。他把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门又被推开。
一个穿旧式中山装的老者走进来,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右手提着个布包。他站在门口没动,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陈建明身上。
“东西带来了?”声音低,但清楚。
陈建明点头,把信封推过去:“钱局,这是孝敬您的,当年那批桩基的事,还得您在老干部会上压住风声。”
老者接过信封,没打开,手指在封口处按了按,像是数厚度。“图纸你藏好了?”他问。
“烧了。”陈建明说,“只留了一份电子档,加密存在私人服务器。”
“别信电子档。”老者摇头,“现在年轻人精得很,一个爬虫程序就能翻出来。你那‘七圈半’的记法也蠢,谁都能看出规律。”
陈建明笑了笑:“习惯了。再说,没人会注意我转几圈笔。”
老者没接话,把信封塞进布包,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住:“最近风声紧,别再碰旧项目。齐砚秋那丫头,不是好对付的。”
“她也就敢在会上放几张照片。”陈建明冷笑,“没实锤,上级不会动真格。”
“她手里有签批单。”老者声音压低,“昨夜档案馆,你的人没处理干净。”
陈建明脸色变了:“那单子早就该销毁了。”
“可它在她风衣里层。”老者说,“我没看清内容,但钱茂才的名字在上面。”
屋里静了几秒。
齐砚秋在柜子里屏住呼吸,左手不自觉按住外套内袋。签批单确实在,但她没告诉任何人。这两人怎么知道?
陈建明走到窗边,拉紧窗帘。“那她迟早会查到这份图纸。”他说。
“那就让她查。”老者语气忽然平静,“查到又如何?二十年前的事,证据链断了。你只要不承认,没人能定罪。”
“可她要是报上去……”
“报?”老者笑了一声,“谁信一个副主任的话?除非她能证明你今天还干着同样的事。”
陈建明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
老者开门出去,脚步声渐远。陈建明站在原地没动,台灯的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九点十七分。然后他收拾包,关灯,离开。
齐砚秋等了五分钟,才推开柜门。屋里黑得彻底。她摸出手机,确认录音完整,文件大小正常。又检查云盘,图纸照片已同步。
她把图纸重新卷好,塞进内袋,起身时碰倒了桌角一个文件夹。纸张滑出来,她蹲下捡,指尖触到一张纸的背面——有字,是手写的。
她借着手机微光扫了一眼。是份报销单,项目名称:老干部联谊活动。金额:两万八。审批人签字:陈建明。但备注栏有行小字:“费用含钱局茶楼包间及礼品采购”。
她没多看,把纸塞回夹子,关好抽屉。
出门时,她顺手把门虚掩上,没锁。走消防通道下楼,脚步比上来时快。到一楼后门,掏出手机,新建三个文件夹,分别命名为“图书馆”“信箱”“自留”。把录音文件复制三份,一份存进“图书馆”,一份放进“信箱”,最后一份留在本地。
她步行到市图书馆,刷卡进门,直奔二楼古籍区。借书证在包里,她抽出,翻开夹层,把加密U盘塞进去,再合上。转身离开,没回头。
接着打车到江彻单位楼下,把另一个U盘投进他办公室的信箱。门卫没拦,她报了个假名字登记。
最后回到住处。楼道灯坏了,她摸黑上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轻微金属摩擦声。
她进门,反手关门,没开灯。站在玄关,掏出手机,点开云盘,确认图纸照片还在。然后打开电脑,右下角时间跳到23:47。
她把红笔从外套口袋拿出来,轻轻插回笔筒。黑笔依旧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