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走出刑侦支队大楼时，天还没亮透。风衣口袋里的三支笔随着步伐轻轻磕碰，像一串无声的倒计时。她没打伞，也没叫车，沿着人行道往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西区走。昨夜那场雨把路面泡得发软，她的鞋跟每踩一步都陷进湿漉漉的缝隙里。
医院走廊的灯管嗡嗡响着，消毒水味混着早餐粥的微腥在空气里浮着。陈建明坐在轮椅上，右腿裹着弹力绷带，护士推着他从病房出来透风。他脸色发青，额角冒汗，嘴里嘟囔着“头晕”，可眼神四处乱扫，像是在等人。
齐砚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然后故意把钢笔甩了出去。笔滚到轮椅前，陈建明下意识弯腰去捡，病历夹从外套内袋滑落。她抢上前扶住他肩膀，顺手将病历本接在手里，指尖蹭过纸页边缘。
脑中响起一句话：“三个月前就安排了静脉曲张手术。”
她不动声色合上病历，递还给护士。“您这病人，怕是老毛病拖久了。”她说着，目光落在输液瓶上。透明液体正一滴滴落进导管，标签写着“盐酸倍他司汀注射液”。
她抽出蓝色笔，翻出随身携带的《临床常用药物手册》，对照标准剂量表。眉头一跳。
这药浓度超标三倍。
正常用于改善微循环，这个量足以压制中枢神经，让人昏沉、记忆模糊，甚至产生幻觉。长期点滴，能制造“重病”假象，还能规避审讯期间的精神状态评估。
她不动声色掏出手机，对着药瓶条形码拍了一张。镜头扫过护士胸牌：李素芬。
就在这时，陈建明猛地起身，想往病房退。动作太急，衣袋口一歪，一个黑色U盘掉了出来，落在地砖接缝处。
齐砚秋弯腰捡起，指尖刚触到金属外壳，耳边仿佛有电流窜过。她迅速塞进随身读卡器，屏幕闪出文件名：“赵局_终审指令_加密版”。
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赵德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把合议庭记录改了，就说原告证据不足，明天必须签发驳回文书。王市长那边我已经通好气，你只管照做。”
停顿两秒，又补了一句：“那份补充协议别归档，等风头过了再处理。”
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那种特有的硬质装订边角摩擦声，只有省高院内部纪要才用这种封皮。
录音结束。
齐砚秋盯着屏幕，手指在上传键上悬了半秒，转而点开复制功能。U盘内容瞬间存入加密分区。她转身走到病房外的消防通道门口，确认四下无人，才把U盘轻轻塞回陈建明外套口袋。
陈建明浑然不觉，还在催护士：“快点，我胸口闷。”
李素芬推着他往回走，脚步稳定，但经过齐砚秋身边时，眼角微微一颤，嘴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说“快走”。
齐砚秋没动。
她靠在消防通道的墙边，打开手机，将音频标记为“紧急优先级”，发送至纪委指定联络端口。发送成功后，她调出刚才拍的胸牌照片，放大，记下编号：H-3072。
走廊尽头传来医生查房的脚步声。她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子，准备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下。
她想起什么，折返回治疗车旁。刚才那瓶药还在滴，滴速调到了每分钟四十滴。她翻开护士站台历，今天是周三，而用药登记本上写着“每日一次，晨间使用”。
但这已经是第二轮点滴。
她把蓝笔插回口袋，换出红笔，在手掌心写下“双倍剂量，非医嘱”六个字，然后撕下一页便签，压在治疗车边缘。
做完这些，她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李素芬突然冲过来，手里拿着体温单。“齐主任！”她喊了一声。
齐砚秋按住开门键。
“您刚才……是不是碰了陈科长的药？”李素芬低声问，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他的人。”
齐砚秋看着她。
“我是市卫健委派来的临时调配人员。”李素芬快速说，“但我认识江队长。他让我留意这里的异常用药和外来访客。”
齐砚秋没说话，只是从风衣内袋抽出黑笔，递过去。
李素芬愣了一下，接过笔，在体温单背面写下一串数字：**08:15-09:20，二次输注，未经主治医师签字**。
她把笔还回去，又低声说：“还有个事——昨天夜里，有人用院长权限调阅过陈建明的电子病历，改了‘建议手术时间’这一栏。原始记录显示，他是三个月前主动申请手术的，不是突发病情。”
齐砚秋把体温单折好，放进证物袋。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装病？”她问。
“逃避调查呗。”李素芬冷笑，“但他不知道，静脉曲张手术不能作为精神评估豁免依据。只要清醒，就得接受问询。”
齐砚秋点点头。
“那你继续守着。”她说，“别让他停药，也别让他换药。维持现状。”
“明白。”李素芬看了眼手表，“下一瓶药十分钟后开始。”
齐砚秋转身走进楼梯间。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安全通道往下走。每下一层，脚步就放慢一分。她在三楼停下，靠在墙上，再次点开那段录音，从头听了一遍。
赵德明提到了“王市长”。
不是王世昌，是“王市长”。
目前市里姓王的副市长只有一个。
她把耳机摘下，塞进风衣口袋，手指摸到三支笔的笔帽。红笔最凉，蓝笔有磨损的棱角，黑笔的笔夹有点松。
她忽然想起江彻说过的话：“有些人装病，是为了躲审；有些人装病，是为了等别人放松。”
陈建明不是主角。
他只是个传声筒。
真正的指令来自更高处。
她掏出手机，准备再发一条加密消息，却看见屏幕弹出新通知：
【技术科反馈】U盘音频声纹比对完成，说话人与赵德明过往会议录音匹配度97.3%，背景环境音含省高院三楼东侧走廊特定回声频率。
她锁屏，深吸一口气。
走廊尽头有护士推着空车经过，轮子发出单调的咯吱声。灯光依旧亮着，药液仍在滴落，像某种缓慢倒计时。
齐砚秋站在原地，右手插进风衣口袋，三支笔稳稳贴着手心。
她没有走，也没有动。
直到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药瓶落地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