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落地的声音还在走廊回荡。
齐砚秋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她穿过安全通道的防火门，金属门自动合拢时发出一声轻响。她的鞋底沾着水渍，在楼梯间留下断续的印子。
七楼会议室门口站着两名书记员。一人低头看表，另一人手里抱着文件夹。齐砚秋走过去时，那人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她推门进去。
房间中央长桌已坐了六个人。省高院院长坐在主位，西装笔挺，袖口露出一截金质袖扣。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跳动频率比正常快了一拍。
齐砚秋在靠后的位置坐下。风衣左袖还带着医院的湿气，贴在皮肤上发凉。她把手伸进口袋，三支笔都在。红笔最靠前。
会议纪要放在桌角，打印时间写着“09:00”。她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09:17。挂钟显示09:34。
她抽出红笔，在随身本子上写：“+17分钟”。
院长翻了一页材料，声音平稳：“关于安居二期项目资金流向案的再审申请，合议庭已于今日上午九时形成一致意见，驳回申诉。”
齐砚秋抬起头：“院长，我能看一下原始签到记录吗？”
书记员递来一份名单。签名时间都集中在八点五十分到九点之间。她扫了一眼，没说话。
挂钟的滴答声越来越明显。像有根针在太阳穴里来回划。
她忽然轻咳了一声，把会议纪要往前推了推：“这份文件的时间戳，能和走廊监控对一下吗？”
书记员愣住：“这不属于审查流程。”
“我知道。”齐砚秋点头，“但你们这里的钟，走得有点快。”
院长皱眉：“会议室用的是统一授时系统，不可能出错。”
“那请问，”她指着墙上的钟，“现在是几点？”
“自然以标准时间为准。”院长语气冷下来。
齐砚秋不答话。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微微一抖。
热水泼出去，正落在会议纪要中央。
纸页瞬间浸湿，墨迹边缘开始泛黄。几秒钟后，四个小字浮现出来：**提级再审**。
字体歪斜，像是匆忙写下后加盖印章。不是正式批文格式，却是手写指令的典型样式。
书记员猛地站起身：“你这是毁坏公文！”
院长按下了桌下的按钮。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
齐砚秋盯着那四个字，呼吸放慢。她脑子里转得很快。原定今天开会被驳回，但有人临时要求提级——说明上面变了态度。于是他们伪造已完成决策的假象，用快十七分钟的钟掩盖真实签署时间。
她假装去擦桌面水渍，手顺势滑过院长垂下的袖口。
指尖碰到那枚脱落的袖扣。
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再审驳回决定是昨天凌晨补的。”
她收回手，把袖扣轻轻放在桌沿。
“院长，既然‘提级再审’已经有批示，为什么对外还说‘驳回’？”她看着对方，“这十七分钟的时间差，是要骗过谁？”
院长脸色变了。他没有捡袖扣，也没让人进来。
书记员站在原地，手里的记录本迟迟没有翻开。
齐砚秋坐着不动。红笔还夹在指间，笔帽有些松动。她记得江彻说过一句话：“程序最怕对不上时间。”
现在时间对不上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院长面前。是陈建明病历上的用药登记截图，时间标注为08:15-09:20。下面一行小字写着“二次输注，未经签字”。
“这个时间段，你们的监控系统也在运行吧？”她说，“能不能调一下七楼东侧走廊的录像？看看昨晚是谁进过会议室，改了文件？”
书记员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院长终于开口：“你是怀疑法院内部造假？”
“我不是怀疑。”齐砚秋说，“我是看见了。”
她站起来，走到挂钟旁边。伸手摸了摸外壳背面。有一道新鲜刮痕，像是被人强行调整过机芯。
她回头看向院长：“你们换钟的时候，是不是太急了？”
院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在紧张时常做的动作。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一下，然后退走了。
齐砚秋走回座位，从文件夹里取出第二份材料。是一张银行流水单复印件，收款方账户尾号7392，备注“顾问费”，金额每月7.2万。下面是另一张糖纸拼接图，写着“15号入账80万，会议费”，签名缩写Z.Y.。
“这笔钱三年前就开始打款。”她说，“而‘南洋置业’的法人十年前就注销了身份证。一个死人，怎么收钱？”
书记员的手开始发抖。他想收拾桌上的湿文件，纸页粘在一起，撕不开。
齐砚秋继续说：“你们改时间、换文件、造签到，就是为了掩盖一件事——真正的再审指令根本不是今天下的。而是昨天凌晨，有人偷偷补了一份驳回文书，想抢在提级通知前把它压下去。”
她顿了顿：“问题是，你们忘了改钟。”
院长终于开口：“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份‘提级再审’是正式批示。”
“我不需要。”齐砚秋说，“纪委已经收到全部录音和影像资料。只要他们比对一下声纹和监控时间轴，就能知道谁在说谎。”
她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着。一条消息刚弹出：
【技术科】已锁定昨夜三点十四分至三十七分，七楼东侧门禁卡刷记录异常，持卡人为副院长办公室助理。
她把手机转向院长：“要不要现在打电话问问那位助理，他半夜来开会，是代谁签的字？”
院长没动。
书记员低着头，笔掉在地上都没捡。
齐砚秋坐回去，把红笔放进口袋。湿掉的会议纪要还在桌上冒着热气。那四个字越来越清晰。
她忽然想起林小满昨天说的话：“我查了系统日志，‘提级再审’的电子批令是在凌晨两点五十八分上传的。但纸质会签单的扫描件，是今天早上八点二十三分才录入的。”
时间对不上。
差了将近十九个小时。
她打开包，取出一个U盘。黑色外壳，没有任何标识。
“这里面有三段录音。”她说，“一段是赵德明指挥篡改合议记录；一段是陈建明承认伪造监理报告；第三段……是王市长亲口说‘先把驳回文书做出来，别等提级令下来’。”
院长第一次抬起头看她。
“你说的王市长，是现任副市长王世昌？”他问。
“我不知道。”齐砚秋说，“录音里只说了‘王市长’。但我相信，你们应该听得出来是谁的声音。”
她把U盘插进会议室的投影接口。屏幕一闪，进度条开始加载。
书记员忽然站起来，想去拔电源。
齐砚秋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你现在拔，就是销毁证据。”
那人僵在原地。
投影画面跳了出来。第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赵德明的声音很低：“……把合议庭记录改了，明天必须签发驳回文书。”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第二段切换。
陈建明喘着气：“……桩基深度不够，但我签了合格……”
第三段启动前，齐砚秋按下暂停。
她看着院长：“您还要坚持说，这一切都合规吗？”
院长没说话。他看了一眼门口，又低头看了看那枚没捡起来的袖扣。
齐砚秋松开暂停键。
第三个声音响起：
“先把驳回文书做出来，别等提级令下来。钱的事，后面再说。”
停顿两秒。
“老赵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齐砚秋关掉投影。U盘拔出来，收进证物袋。
“我已经提交给市监委。”她说，“接下来，他们会来找你们要原件。”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子。左袖还是湿的，贴在手臂上不舒服。
她没走。
她站在会议室中央，看着院长，也看着书记员。
“你们可以继续用快钟开会。”她说，“但现实的时间，不会跟着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