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齐砚秋的发尾滑进衣领，她没去擦。右手插在风衣内袋里，指尖压着防水袋的封口边缘，确认那几页纸还在。街角的红色邮筒就在前方二十步，像一根锈迹斑斑的界桩，立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昨夜在市局审讯室听见的供词还卡在耳道里，不是声音，是重量。现在这重量已经分成三份，寄往不同地址，正随着凌晨第一班邮车驶出城区。她手里这份，只是复印件，连墨都印得浅了一层。
靠近邮筒时，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监控探头。外壳裂了条缝，电线耷拉在外，像是被雷劈过。江彻的手笔。她没多看，拉开防水袋，抽出密封文件袋，塞进投递口。金属内壁冰凉，指尖触到那一瞬，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
“这一次，收件人不止一个。”
她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手。话没头没尾，但她知道意思。证据链已断，但火种不止一处。
转身要走，眼角扫到邮筒底部缝隙——卡着半截带血的领带夹。银灰色，齿扣变形，和江彻昨晚给她的证物一模一样。她没动，也没蹲下。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像在回应某个看不见的人。
刚迈出两步，远处街口传来低沉的引擎声。
一辆黑色轿车从西巷拐出，车灯未亮，像一头潜行的兽。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十二辆，从四个方向无声包抄，轮胎碾过积水，没有刹车，也没有鸣笛。最后一辆停在邮筒正对面，车头对准她，远光灯猛地亮起。
十二道强光刺来，照得她整个人像被钉在舞台中央。风衣被雨水浸透，反着冷光，轮廓模糊。她站在原地，数了一遍车数，又数了一遍。无空隙，无死角。
她从内袋抽出那份复印件，高举过头。纸页瞬间被打湿，字迹晕开，像墨鱼吐出的烟。
“你们要的是这个？”她说，声音不大，却稳，“它已经不在这里了。”
车阵静默。引擎低鸣，像一群忍着咆哮的狼。
突然，扩音器的声音从其中一辆车里传出，平静得不像警告：
“齐主任，这次您连邮筒都出不去了。”
是江彻的声音。
她没回头找声源。手指缓缓移至耳后，将黑笔插进去，动作熟稔得像换呼吸。三根手指开始敲击大腿外侧，频率由急转匀，一下，一下，像在打摩斯密码。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威胁，是提醒。对方已经知道她寄出了什么，也知道她手里还有备份。围住邮筒，不是为了抓她，是为了切断所有可能的后续传递路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证据，早在二十四小时前就已离境。加密压缩包藏在《江南水利志》的夹层里，由林小满托人带去省图书馆古籍修复部，借调档之名，用馆内老式传真机分批发出。每一页都盖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的红章，没人会查。
她低头看了眼邮筒底部的领带夹。血迹被雨水冲淡，但还在。这是江彻留下的标记，也是线头。只要这东西没被捡走，调查就没断。
远处，一辆车门微启，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她眯眼，看清那人袖口露出半截警用识别带，但制服被雨衣裹住，看不出编号。
她不动。
扩音器再次响起：“你父亲教过你，历史记不住胜利者，只记住不肯闭嘴的人，对吧？”
她怔了一下。
那是她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饭桌上说的话。后来每次她坚持要改错题，母亲就会笑：“又来‘2+2必须等于4’了？”
她没想到江彻知道这话。
“可你现在闭嘴，还能活。”扩音器里的声音继续，“再往前一步，连邮筒都会消失。”
她冷笑一声，把复印件揉成团，扔进邮筒口。纸团撞到内壁，弹了一下，落进黑暗。
“那我偏要说话。”她说，“而且，我还要写下来。”
她伸手进口袋，摸出蓝色笔，在湿透的掌心写下两个字：**启动**。
这是她和林小满约定的信号。一旦她在掌心写字并拍照上传，省图书馆那边就会把剩余传真页全部发出，并向三家媒体同步推送解密密钥。
她没拍照，但写了字。
三根手指继续敲击大腿，节奏稳定。红笔在左口袋，蓝笔在右，黑笔在耳后。三色账本，她从没打算自己算完。
远处，江彻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他们换了新规则。”
她抬头，直视正前方那辆车的挡风玻璃。虽然看不见人，但她知道他在里面。
“那就换新棋盘。”她说。
话音未落，右侧一辆车突然熄火，灯光骤灭。紧接着，左侧两辆也相继熄灯，像电路出了问题。包围圈出现缺口，但其余车辆纹丝不动，远光依旧刺眼。
她没动。这种级别的围堵，不会真有技术故障。
是试探。
她慢慢抬起左手，指尖轻触邮筒金属表面。冰冷，潮湿，边缘有锈蚀的颗粒感。她记得上一次投递是在码头，那时她还以为只要把证据送出去就够了。
现在她懂了——真相不是投进去就完事的东西。它得有人接，有人读，有人敢翻案。
而她，只是第一个不肯闭嘴的人。
扩音器沉默了几秒，然后传出一句极轻的话：
“小心穿灰西装的女人。”
她皱眉。
灰西装？谁？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巷口传来脚步声。皮鞋踩水，节奏均匀，不快不慢。她没回头，但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走近——女性，身高约一米六八，深灰西装套裙，伞收在肘弯，没打。
那人走到邮筒旁，伸手，从缝隙里取走了那半截带血的领带夹。
齐砚秋瞳孔一缩。
对方戴着白手套，动作利落，像在取一份普通文件。取完，转身就走，背影笔直，一步都没停。
“站住！”她喊。
那人没停。
她想追，十二道远光灯同时转向她，强光刺得她闭眼。再睁眼时，人已消失在巷子深处。
“你是谁派来的？”她对着车阵吼。
扩音器没再响。
她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风衣往下淌。掌心的“启动”二字已被冲淡，只剩一点蓝痕。她知道，刚才那人不是围堵的一部分。她是第三方，甚至可能是……
江彻为什么要提醒她？
她缓缓抬手，将黑笔从耳后取下，轻轻放在邮筒顶部。像放一枚棋子。
三根手指再次敲击大腿，频率加快。
远处，一辆车缓缓降下车窗。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伸出来，将一张折叠的A4纸扔在积水里。纸上印着一行字：
**“你妹妹下周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