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手机放回口袋，鞋跟里的蓝色U盘硌着脚心。她没动，站在走廊尽头等心跳平下来。林小满靠在墙边喘气，手里还攥着帆布包带子。
“走。”她说。
两人穿过地下车库，雨水从通风口灌进来，在地面划出斜线。齐砚秋拉开副驾驶门，把文件袋塞进去，墨迹沾了水的袖口贴在皮肤上，凉。
车子开出大院时，天阴得像块湿抹布。林小满坐在后排，低头看手机。“王富贵女儿加你微信了。”她说，“发了个加密压缩包，密码是‘灰西装’。”
齐砚秋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她没说话，只把车停在路边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回到车上，她点开文件。是一封扫描件，字迹发黄，页角烧焦。抬头写着“遗书”，落款人是王富贵。
“我父亲死前一夜，烧了半本账。”林小满念出声，“只留下一张纸，说‘若有人问起砂石价，就交给穿灰西装的女人’。”
齐砚秋把矿泉水瓶捏扁，扔进后座垃圾袋。她打开附件。一张泛黄的报价单，供应商：宏源建材，法人代表：陈建国——陈建明妻弟的名字。
单价栏写着：“按标号降两级结算”。
她记得上周查的老旧小区改造监理报告，水泥检测数据也是“降两级”。一样的说法，一样的操作。
不是巧合。
她把手机递给林小满，踩下油门。
听雨轩茶楼在老街拐角，门面不大，挂着褪色的布帘。齐砚秋下车时，看见江彻的车停在斜对面，车窗摇下一半，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帽檐压得很低。
她走过去，没敲窗，只说：“钱茂才在里面等我。”
江彻点头，糖棍换到另一边嘴。
“他带了佛珠。”他说，“还是那串紫檀的。”
齐砚秋抬手看了看表，三点零七分。她绕过花坛，推开茶楼木门。
包厢在二楼尽头。推门时，一股沉香味扑过来，浓得呛人。钱茂才坐在靠窗位置，手里盘着佛珠，见她进来，笑了笑。
“来了。”他说，“坐。”
桌上摆着两杯茶，一杯冒着热气，一杯已经凉了。齐砚秋没碰，直接坐下。
“你说有事谈。”她开门见山。
“不急。”钱茂才慢悠悠端起茶杯，“年轻人做事总爱赶时间，其实啊，有些事拖一拖，反而看得更清。”
齐砚秋盯着他手里的佛珠。十八颗，颗颗乌亮，中间一根红绳早磨得起毛。
“你这串珠子，年头不少了吧？”她问。
钱茂才笑容一顿，随即又舒展开：“二十多年了。老物件，经不住磕碰。”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
一颗珠子突然崩飞，砸在桌沿，滚到齐砚秋脚边。
两人同时静住。
第二颗、第三颗接连掉落，红绳彻底断开，珠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有一颗直溜到她鞋尖前停下。
齐砚秋低头，看见那颗珠子侧面刻着几个小字：1998.3.15。
她弯腰去捡。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动作没停，手指夹住珠子，顺势滑进袖口暗袋。这是她从江彻那儿学的习惯——证物随身藏，不留痕迹。
门被推开，江彻走进来，手里拿着镊子和证物袋。
“打扰了。”他弯腰，用镊子夹起另一颗滚到墙角的珠子，“这上面刻了字？”
钱茂才脸色变了：“你干什么？”
“拾个东西。”江彻眯眼看着镊子里的珠子，“1998年3月15日……那天是新区奠基日，也是第一起建材塌方事故上报的日子。”
钱茂才的手搭在茶杯上，指节发紧。
“巧合罢了。”他说，“佛珠刻日期，图个吉利。”
“哦？”齐砚秋终于开口，“那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宏源建材的公章编号，和1998年那份贪污案卷宗里的合同，是一样的？”
钱茂才没动。
“还有。”江彻补了一句，“007号村公章的裂痕，也出现在当年的审计报告里。”
包厢里安静下来。窗外雨声变密，打在屋檐上，嗒嗒响。
齐砚秋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是报价单复印件，盖着“宏源建材”红章，右下角编号：HYB-1998-037。
“这个编号。”她说，“在二十年前三起工程腐败案里都出现过。当时负责验收的会计，叫周德海。后来失踪了。”
钱茂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透。
“你们想查什么？”他声音低了。
“我想知道。”齐砚秋看着他，“这套造假流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从你第一次收好处费那天起，就定好了规矩？”
钱茂才放下杯子，手微微抖。
江彻把证物袋收好，看了齐砚秋一眼。
她起身，整理袖口。墨迹还在，洗不掉。
“我不在这儿抓人。”她说，“但二十年前的事，现在该算一算了。”
她走向门口，江彻跟上。
走到走廊，林小满发来消息：“王富贵女儿说，她爸临死前写了三份名单，一份烧了，一份给了纪委，最后一份……藏在祠堂香炉底下。”
齐砚秋回了个“收到”。
她回头看了一眼包厢门缝。里面没有动静。
江彻低声说：“我已经安排人盯住他。只要他打电话，信号就会被截。”
“他不会打。”齐砚秋说，“这种人，只会传话。”
两人下楼，推开茶楼大门。雨没停，风卷着水汽扑脸。
齐砚秋上了车，发动引擎。后视镜里，看见钱茂才站在二楼窗口，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挂挡，车子缓缓驶出巷口。
手机震动。
是王富贵女儿的新消息。
一张照片：香炉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写着“1998.3.15，账未清，债必偿”。
下面附了一句话：“我爸说，穿灰西装的人来了，就把这个给她。”
齐砚秋把照片放大，手指停在日期上。
和佛珠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她把手机递给江彻。
“这不是纪念日。”她说，“是记账日。”
江彻咬碎了棒棒糖，糖渣卡在牙缝里。
“他们用佛珠记事。”他说，“每干一票，刻一个日子。”
齐砚秋点头。她想起钱茂才盘珠子的样子——一圈一圈，像在数罪。
车子拐上主路，前方是王家村方向。
林小满又发来一条语音：“村里刚有人搬了新供桌，旧的扔在祠堂后院。我查了登记，是三天前运来的，送货单上签字人叫‘王建国’。”
齐砚秋握紧方向盘。
王建国，又是这个名字。
她打开导航，输入“王家村祠堂”。
路线刚生成，手机屏幕一闪，跳出一条系统提示：地图数据加载失败。
她重新刷新。
同一提示再次弹出。
江彻皱眉：“有人在屏蔽信号。”
齐砚秋关掉导航，凭记忆开车。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村口。
祠堂前空地上，站着十几个穿黑衣的人，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着门匾，照出四个大字：祖德流芳。
齐砚秋推开车门，手里拿着文件袋。
她往前走了几步，高举袋子，大声说：“补偿协议是假的！你们签的是空白合同！”
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走出来，拦在台阶前。
“你是谁？”他问。
齐砚秋没回答，只把文件袋放在台阶上。
“明天上午十点前，我要看到真实的用章记录。”她说，“否则，这些材料就会出现在每个村民家门口。”
老头没动。
祠堂门内，忽然亮起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