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车钥匙在掌心攥了十分钟,金属边角压出一道红印。她没去修车行看那道划痕是不是人为的,而是直接走进了发改局大楼。右腿从江里爬上来后一直发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湿沙上。电梯镜面映出她的样子:风衣还在滴水,左袖口的墨迹晕开一片,头发贴在额角。
她没换衣服,也没去办公室。
会议室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六个人。她径直走到投影幕前,把平板连上接口。画面一闪,直播视频开始播放。陈锐驾驶快艇冲向小艇的画面被定格,排污口喷涌黑水的瞬间放大三倍,快艇尾部HYB编号清晰可见。
没人说话。
她拿出红笔,在幕布上圈出三个位置。一圈完,放下笔,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纸页泛黄,边角有虫蛀痕迹。她把它放在主位面前。
“这是绿源化工二十年前的环评批复复印件,”她说,“来自《江州志》夹层。”
她指尖碰到纸面的刹那,脑中响起一句话:“签字栏伪造,审批章无备案。”
她没解释这句话的来源。只是轻轻说:“有些规则,从一开始就不该被承认。”
说完,她转身从包里取出一张封条。红色油墨印着“市发改委监制”,落款盖章完整。她在所有人注视下,将封条拍在会议桌中央。
“今天,我们重新定义合规。”
角落里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齐主任,执法程序上有没有瑕疵?万一影响招商引资……”
“你担心影响投资?”她打断,“那我问你,江心排污口每天排进长江的重金属含量,够让下游三个自来水厂停摆几天?”
对方张了嘴,没说出话。
另一个女科长开口:“可证据链是否完整?直播视频能不能作为行政处罚依据?”
齐砚秋不答。她打开手机,调出一段录音。是王世昌在医院轮椅上说的话:“责任在施工方。”接着切换到行车记录仪画面,钱茂才秘书打电话安排撞车。最后放出的是古籍库那份原始环评报告扫描件。
“证据在我手里,一共有十七份。需要我一份份念吗?”
会议室安静下来。
她收起手机,只留下那张封条压在文件上。转身离开时,伞撑开抵在腋下,当拐杖用。走到门口才说:“封条明天上午八点前会贴到排污口。谁敢撕,纪委接举报专线二十四小时在线。”
她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门就被推开。
林小满站在门口,眼睛红的。她手里捏着一封信,信封发脆,像是放了很多年。她走过来,把信放在桌上。
“这是我姐前天寄来的,”她说,“她整理导师遗物时找到的。信是导师死前一周写的,收件人是你妹妹。”
齐砚秋接过信。信封上字迹熟悉,是她研究生导师的笔迹。她抽出信纸,一行行看下去。末尾附了一组数字:**118.37E,32.05N**。
她立刻打开电脑,调出古籍库那份环评报告坐标。屏幕比对结果显示——完全一致。
她手指触到信纸那一刻,脑中又响一句旁白:“数据替换指令出自王世昌办公室。”
她呼吸停了一瞬。
原来当年导师发现的不只是数据造假。他查到了源头。而这个坐标,就是第一个排污口的位置。二十年前没人信他,现在却由她亲手验证。
她把信折好,放进黑色笔记本里。这一次,她没敲桌子,反而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江彻是在半小时后出现的。他靠在门框上,警灯从楼下扫上来,在他脸上划过一道蓝光。
“省纪委来电话了,”他说,“要调你去专项组,副处级待遇。”
她抬头看着他。
“条件是?”她问。
“以后不能只靠证据说话。”他说,“对手不会每次都开快艇撞你。他们会在文件第十七页的小注里动手脚,在会议纪要里删掉半句话,让你明明知道有问题,却抓不住把柄。”
她点头。
从包里摸出三支笔。红、蓝、黑。她把它们并排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蓝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建立可复制的监督模型**。
写完,推到一边。
林小满这时举起一张纸。是省委党校的录取通知书。她声音有点抖:“我考上了。专业是公共政策分析。”
“挺好。”齐砚秋说,“等你毕业回来,咱们发改局正好缺个政策研究室主任。”
江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扔给她。她接住,展开糖纸。里面写着一行铅笔字:**下次见面,带真家伙**。
她抬头看他,他已经在转身。手搭上门把时,他又停了一下。
“任务来了。”他说,“别关手机。”
他走了。
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灯还亮着。窗外警灯不再闪烁,但远处仍有鸣笛声传来。她没动,盯着手机屏幕。几分钟后,新消息弹出。
她点开。
是一份文件预览截图。标题是《关于推进老旧管网智能化监测试点工作的通知》。附件里有个表格,第三行写着:**试点区域:原绿源化工厂区周边三公里**。
她把三支笔收进笔袋,拉好拉链。然后合上那本黑色笔记本。封面写着“人情往来”四个字,一页都没写满。
手机还在震动。
她按下电源键,屏幕保持亮着。目光落在那行试点区域上。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近及远。
她伸手关灯。黑暗中,只有手机光照着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