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通知栏不断跳出新消息提示。齐砚秋没动，手指悬在半空，盯着那份《关于推进老旧管网智能化监测试点工作的通知》。她刚把三支笔收进笔袋，拉链还没完全合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弹出的是一条加密链接。
她点开附件预览，PDF标题是《江州市东部现代农业示范园区合作协议》。文件封面印着红头公章，流程编号齐全，看起来合规完整。但她没下载，而是直接调出内网审批记录。
系统显示：该协议未经过发改局签收登记，属于市领导直批后倒流备案。程序异常。
她站起身，右腿旧伤突然发沉，像是有根铁丝从膝盖往上缠。她扶了下墙，走向打印区。走廊灯光有些暗，打印机正在吐纸，热乎的复印件带着油墨味滑出来。
她刚拿起那叠纸，拐角处走来一个人。
江彻靠在墙边，嘴里叼着棒棒糖，帽檐压得很低。他递过平板，屏幕上是一堆手写签名的扫描件，底下按着密密麻麻的红手印。
“省纪委转来的。”他说，“十三个村，补偿款四个月没到账。村民联名举报，说园区占了地，钱没见着。”
齐砚秋把手机上的协议截图传给他。
江彻看了一眼，眉头没动，但咬碎了糖棍。“又是这种模式？政策包装，资金绕行。”
她没说话，低头翻协议。第一页写着“土地流转及生态补偿方案”，表格里列着每亩补偿金额，总数看着不少。可当她指尖划过“江州市人民政府”红色印章边缘时，脑袋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补偿款被截留六成。”
她手指停住。
这不是估算，不是推测，是直接钉进她脑子里的一句判词。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把协议夹进文件夹。
脚步开始往档案室方向走。
林小满小跑过来，马尾有点散，呼吸不稳。“姐……我核对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
“你妹妹转发的那封导师遗书，里面写的经纬度——118.37E，32.05N——我查了园区规划图的核心地块坐标。”
她顿了一下。
“完全重合。”
齐砚秋停下。
走廊灯闪了一下。
她转身面对林小满，声音很平：“你说一遍。”
“118.37东经，32.05北纬。”林小满重复，“和现代农业园区A区中心点，误差不到两米。”
齐砚秋把文件夹抱紧了些。
二十年前，导师死前寄出的信，指向绿源化工排污口的位置。现在，同一个坐标，出现在一份打着“乡村振兴”旗号的新协议里。
不是巧合。
是延续。
而且这次，补偿款明面上拨下去了，实际却被截走六成。剩下的钱怎么花，谁说了算，全在幕后。
她继续往前走，指节轻敲文件夹边缘。一下，两下，三下。频率越来越快。
江彻站在原地没跟上来。
“风向变了。”他说。
林小满站在她身后半步，低声接了一句：“这次，他们连壳都懒得换。”
齐砚秋走到档案室门口，刷卡，门锁咔哒响了一声。
她没推门进去。
低头看手里这份协议。封面右下角有一道胶水痕迹，像是被人撕开过又重新粘上。痕迹不整齐，反光时能看出三层叠加。
她记得刚才打印出来的那份复印件没有这道痕。
说明她现在拿的不是原始件。
是替换过的。
有人提前动手了。
她把文件夹换到左手，右手摸出红笔，在封面空白处画了个圈，正对着那道胶痕。然后翻开第一页，找到资金拨付路径那一栏，用红笔划了一条横线。
江彻在远处开口：“需要我查谁送的这份原件吗？”
“不用。”她说，“查也查不到。能送到我手上，就说明已经过了几道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看清楚。”她说，“这份协议到底改了多少东西。”
林小满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加密文档。“我已经把园区规划图、土地性质变更记录、财政拨款流水都调出来了。等你进去，我可以同步比对。”
齐砚秋点头。
她把红笔收好，又拿出蓝笔，在掌心写下“六成”两个字。然后深吸一口气，刷卡第二次。
门开了。
冷气扑出来。
她跨进去一步，回头看了眼走廊。
江彻已经走了，只剩林小满站在原地，抱着电脑，眼睛盯着她。
“你别在外面等。”她说，“回去把所有关联资料打包，存本地硬盘。不要联网传输。”
“我知道。”林小满说，“U盘我随身带着。”
齐砚秋把门关上一半，留下一道缝。
她走到档案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抽屉。里面有个独立小格，贴着“重点项目·待审”标签。她把这份协议放进去，顺手拍了张照片存手机。
刚关上柜门，手机震动。
新消息。
是一段语音转文字：“齐主任，您收到的协议版本可能有误，建议以昨日市府会议纪要为准。”
发信人号码隐藏。
她没回。
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扫描仪。她要把这份协议逐页扫进离线系统，做版本对比。刚按下电源键，扫描仪屏幕亮起，显示上次使用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使用者工号：CJM041。
她记下这个编号。
陈建明的工号。
她没表现任何情绪，只是把协议放在玻璃板上，盖下压板，开始扫描。
第一张是封面。
她盯着屏幕里的图像，放大胶水痕迹区域。三层粘合，中间一层有轻微折痕，像是从装订处拆开过。这种手法常见于需要替换内页的文件造假。
第二页是合作方介绍。
园区由“江州农科发展有限公司”承建，该公司为市属国企下属二级单位。表面看没问题。但她记得，刚才金手指提示的是“补偿款被截留”，不是“项目造假”。重点不在公司身份，而在资金流向。
她继续扫。
扫到第五页时，扫描仪突然卡住。
提示：“文件过厚，无法继续。”
她掀开压板检查，发现两张纸之间夹着一片薄塑料片。取出来一看，是张微型存储卡，只有指甲盖大小。
她没插进任何设备。
而是直接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写上时间、地点、发现方式。
然后继续扫描剩下的页面。
全部扫完后，她把电子版导入离线电脑，插入U盘，准备拷贝给林小满。
就在她拔出U盘的瞬间，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两下。
她抬头看。
灯管老旧，接触不良很正常。但她刚才进来时，灯是稳定的。
现在却开始频闪。
她不动声色地把U盘塞进内衣口袋，顺手关掉电脑主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林小满的节奏。
她迅速把扫描仪恢复到初始状态，抹掉操作记录，然后站在档案柜前，假装在翻找文件。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只手伸进来，把一张便签纸塞在地上，又快速缩回去。
她没捡。
等脚步走远，才弯腰拾起。
纸上只有一行打印字：
“别碰现代农业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