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车停在塌方遗址外围的警戒线旁,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声响。江彻刚下车就皱眉,施工队连夜浇筑的新混凝土层泛着湿漉漉的光,像一块巨大的膏药贴在事故点上。
“七小时前还有人在这儿挖土。”她甩上车门,风衣袖口那块墨迹在路灯下显得更暗了,“现在倒好,连个脚印都留不下。”
林小满抱着地质探测仪跟上来,电量指示灯已经转红。“只能撑五分钟,再低就自动关机了。”
“不用它。”齐砚秋从后备箱抽出一根钢筋,金属与水泥地刮擦出火星,“江彻,协查函给我。”
江彻递过文件时看了她一眼,“你真打算撬?这属于破坏施工现场。”
“那就报警说我妨碍公务。”她把钢筋插进混凝土边缘裂缝,肩膀发力往下压,“等他们立案调查,天都亮了。”
指节很快磨破,血混着雨水渗进缝隙。钢筋终于撬开一道口子,她喘了口气,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硬物——一顶深蓝色安全帽,内衬布料上暗红斑块早已发黑,但纹路清晰可辨。
她刚握住帽沿,脑中炸开一句话:
**“死者的妹妹还活着,在江州精神病院307室。”**
江彻看见她猛地抬头,瞳孔收缩了一下。“怎么了?”
“开车。”她攥紧安全帽往回走,“去江州精神病院,三楼东区,307病房。”
“什么病人?”
“一个不该被忘记的人。”她拉开车门,声音沉得不像平时,“我们查了这么久的司机名单,原来真正的死者,根本没出现在任何登记表上。”
林小满坐在后排,手忙脚乱打开平板调取地图,手指划了几次才点对路线。车内没人说话,只有雨刷来回刮擦玻璃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医院大门出现在前方。铁门紧闭,保安亭亮着灯,值班人员正低头看手机。
江彻摇下车窗,亮出证件。“刑侦支队紧急协查,三十分钟内必须进入。”
对方犹豫着起身,又缩回去打电话确认。齐砚秋不等答复,推门下车直奔侧门闸机,掏出工作证往感应区一贴,系统“滴”了一声放行。
“卫健委突击检查。”她丢下一句,脚步没停。
楼梯间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荡楼道里回荡。三楼东区走廊尽头,307病房门虚掩着。
林小满气喘吁吁追上来,“护士站说这床住的是长期失语患者,两周前送来,身份不明……”
话没说完,齐砚秋已推开门。
病床空着。
她转身要退出,眼角余光扫到墙角立柜后有人影一闪。来不及反应,穿病号服的女子猛然扑出,双手直抓她脸。
齐砚秋侧身避让,顺势扣住对方手腕反拧压制,膝盖抵住其小腿迫使跪地。女子挣扎力度极大,嘴里发出含混嘶吼,带着浓重方言腔调。
“江彻!”她低喝,“采样!指甲缝里有东西!”
江彻上前掰开那只手,右手食指指甲断裂处嵌满灰白色粉末。他用镊子小心刮取,装入密封袋。
林小满靠在门口操作平板,屏幕蓝光映在脸上。“数据库比对中……桩基混凝土成分……匹配成功!三年前浮桩工程使用的特制标号,全市仅此一批。”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整面墙壁。
雪白墙面上,四个鲜红大字赫然在目:
**江底隧道**
口红笔画湿润,最末一笔还在缓缓向下流淌。
齐砚秋盯着那行字,呼吸一顿。她松开压制姿势,改扶女子肩膀,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你是谁?谁让你写的?”
女子突然停止挣扎,歪头看向她,眼神浑浊却透出一丝清明。嘴唇颤动几下,吐出两个字:“哥……死了。”
“哪个哥哥?”齐砚秋追问,“是不是当年浮桩工程的工人?”
女子没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用拇指在脖子上横划一下,动作缓慢而决绝。
江彻低声对着对讲机布置外围警力,防止院方异常调动。林小满蹲在墙边拍下口红字迹,手指微微发抖。
“这个病房今晚没人进出记录。”林小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墙上的字……是刚写的。”
齐砚秋低头看手中安全帽,内衬血渍位置隐约拼出半个指纹形状。她忽然想起什么,翻过帽子仔细查看边缘接缝处——一行极细的编号刻痕藏在褶皱里:**0723-A**。
和沉没卡车副驾上那本《驾驶员安全须知》的编号完全一致。
“这不是司机手册。”她喃喃道,“是家属联络卡。事故发生后,给遇难者亲属发的备案凭证。”
江彻走过来,盯着墙上未干的字迹,“她在持续记录。没人教她,也没人允许她写,但她一直在写。”
“而且她知道我们会来。”齐砚秋把安全帽递给江彻,“否则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发动袭击?为什么指甲缝里的水泥粉还没清理干净?”
林小满忽然抬头,“我刚查了住院登记——这人三个月前由‘市环保应急协作组’送进来,诊断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伴认知紊乱’,但签字栏的负责人……是陈建明。”
空气瞬间凝滞。
齐砚秋转身走向病床,掀开被褥检查。床垫下压着半张撕碎的纸片,她抽出一看,是手绘的地下管网草图,线条歪斜却精准指向江底隧道通风井位置。
女子被江彻暂时约束在角落,嘴里仍在嘟囔着断续词句。齐砚秋蹲到她面前,平视她眼睛。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她问。
女子眨了眨眼,忽然咧嘴笑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她抬起脚,蹭掉左脚病号鞋,露出袜子底部用红笔写着的一串数字:**W-15**。
齐砚秋猛地站起,回头看向江彻。
“第七章尸体名单。”她说,“W编号系列,就是当年顺着排水管冲出去的那些无名尸。”
江彻点头,“W-15,正是老城墙塌方处捞出的第五具。”
林小满抱着设备站在门口,脸色发白。“所以她不是疯了……她是唯一活下来的见证人。”
齐砚秋重新戴上手套,拿起那顶带血的安全帽,指尖抚过内衬血痕。她忽然发现,血迹中心有一小块纤维凸起,像是被人刻意塞进去的。
她用镊子轻轻挑开。
里面藏着一片极薄的塑料膜,上面印着模糊二维码。
林小满凑近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气。“这是……新区建设初期的员工身份芯片残留,二十年前就停产了。”
“能读吗?”齐砚秋问。
“需要专用扫描仪。”林小满摇头,“普通设备识别不了。”
齐砚秋把芯片残片收进证物袋,目光再次落在墙上那行未干的口红字上。她伸手触碰“隧”字最后一捺,指尖沾上一抹猩红。
江彻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隧道工地。“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来找她。等了三年,甚至更久。”
“现在我们来了。”齐砚秋握紧安全帽,“可问题是谁把她关在这里?又是谁,每天让她重复写下这四个字?”
女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她拼命指向窗户,手指颤抖如风中枯枝。
齐砚秋快步走过去,顺着她视线望去。
对面楼顶,一道黑影正迅速撤离,肩上扛着某种长条形设备。
她立刻掏出手机拍照,放大画面——那人后颈处露出一小截蓝色胶布,缠在公文包提手上。
王世昌的标志性习惯。
齐砚秋收回手机,深吸一口气。她把安全帽放进随身包,转向江彻。
“通知技术科,准备破解芯片数据。”她说,“另外,查一下最近三个月,307病房的所有监控备份是否完整。”
江彻点头,按下对讲机呼叫支援。
林小满仍蹲在墙边,盯着那行口红字看得出神。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墙面,指尖传来轻微凹陷感。
这不是第一次书写。
底下至少覆盖着五层旧痕迹,每一遍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字。
齐砚秋站在病房中央,左手攥着带血的安全帽,右手按在女子肩上。她看着墙上未干的字迹,一字一顿地说:
“这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写了。”
女子抬起头,眼眶泛红,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哭。
窗外雷声滚过,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