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还悬在光谱仪屏幕上方,胶水的蓝光映在她指甲边缘。她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把紫外线灯轻轻挪开,换成了高倍放大镜模式。扫描仪发出轻微嗡鸣,镜头缓缓推进,对准协议签名栏右侧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斜痕。
铅笔压过的纸纤维微微翘起,形成一条细长的拖曳痕迹。她盯着看了三秒,立刻调出王德发的档案照片——右手掌心一道贯穿性疤痕,从虎口延伸到腕部。这种伤,握笔都费力,更别说写出这样流畅的签名。
她按下回车键,截图保存。
门外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防静电地板上,节奏稳定。江彻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工具箱,外衣都没换。他走到桌边,放下箱子,打开,取出一支带镊子的采样器。
“刚从扫描滚筒上刮下来的。”他说,“你猜是什么?”
齐砚秋没猜,只把放大画面转给他看。
江彻凑近屏幕,眯眼看了两秒,点头:“是复写留下的底印。有人先用铅笔描了一遍原签名,再让别人照着描。”
他用镊子夹起一点灰黑色碎屑,放进便携式光谱仪。几秒钟后,数据跳出来。
“0.5毫米,HB。”他说,“标准工程绘图铅芯。村委会发的笔是2B,粗头,不配套。”
齐砚秋立刻想起什么:“城建科报销单里有这笔支出。”
“陈建明。”江彻说,“上个月申领了二十支,用途写着‘施工图纸标注’。”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笑,但眼神都亮了一下。
齐砚秋打开内网监控系统,输入日期和档案室编号。视频加载缓慢,画质压缩得厉害,像蒙了一层雾。一个穿雨衣的人走进来,在值班表上签字,动作很快,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
“放慢。”她说。
江彻接过鼠标,逐帧播放。第三十七帧时,那人抬手写字,右肩明显向前耸起,左肩下沉,整个躯干呈倾斜姿态。
“这姿势不对。”江彻说,“正常人不会这么写。”
他拉出测量工具,框住人影轮廓。肩宽48厘米,步幅76厘米,根据比例推算身高约178公分。
“王德发多高?”他问。
“168。”齐砚秋答,“去年体检记录写的。”
江彻把两张图像并列显示:一边是监控里的签字人,一边是王德发站在村口公告栏前的照片。体型差了一圈,站姿完全不同。
“不是同一个人。”他说,“冒名顶替。”
齐砚秋把三份证据调到同一界面:铅笔压痕分析、笔芯成分报告、体态比对图。她点了投影键,墙面亮起三栏数据。
“他们搞了个流程。”她说,“先拓印真名,再找人覆笔描摹,最后用自家胶封装归档。整个过程不需要本人到场。”
江彻看着投影,右手小指无意识地蹭了下疤痕。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每次遇到伪造文书案都会这样。
“这不是第一次。”他说。
齐砚秋看他。
“三年前有个拆迁项目。”他低声说,“也是代签,也是铅笔复写。当时没查到底。”
齐砚秋没接话,而是重新打开监控视频。她把时间轴拖到签字前十分钟,快进播放。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走向档案室方向。
她暂停画面。
“这个人。”她说,“脸看不清,但走路姿势……右肩一直往前探。”
江彻放大局部。那人右肩的确高于左肩,走路时身体微侧,像是习惯性躲避什么东西。
“陈建明。”江彻说,“他老婆说过,他颈椎有问题,常年耸肩。”
齐砚秋把两段视频拼接起来:先是灰色西装男进入走廊,然后是雨衣人出现在档案室门口。时间间隔八分钟,路线一致。
“他换了衣服。”她说,“穿雨衣进来签字,再换回去离开。”
江彻点点头:“所以监控里看起来像两个人。”
齐砚秋关掉投影,拿起那份协议复印件。她翻到签名页,用红笔在铅笔印痕处画了个圈。
“现在能确定三件事。”她说,“第一,签字不是王德发本人;第二,用的是城建科特供铅笔;第三,执行人很可能是陈建明。”
江彻收起设备,顺手把光谱仪关了。屋里一下子暗了些。
“还需要一个证据链闭环。”他说,“证明这套操作不是偶然,而是固定流程。”
齐砚秋已经打开了另一份文件——十三个村补偿名单的电子存档。她快速滚动页面,每一栏都有签字栏,部分附有扫描件。
“我们不可能挨个去村里核实。”她说,“但可以抽样比对。”
她选了三个已发放补偿款的村子,调出签字样本。逐一放大,检查边缘压痕。其中两个签名下方有类似斜向拖曳的铅笔印。
“不止一个。”她说,“他们在批量处理。”
江彻靠在桌边,看着屏幕上的对比图。三组签名,形态相似,力度均匀,像是同一人模仿不同字体写的。
“要不要申请调取原始纸质版?”他问。
“来不及。”齐砚秋说,“质监局那边还没批留样申请。如果我们现在大规模调阅,对方会察觉。”
江彻想了想:“那就只能靠现有材料反推。”
齐砚秋把三份签名图层叠加,做透明度融合。三条铅笔印痕在重合状态下呈现出近乎一致的角度和弧度。
“惯用手是右手。”她说,“但发力方式不稳定,说明在刻意模仿。”
江彻突然伸手,指着其中一处转折点:“这里笔尖顿了一下,像是不熟悉这个名字的结构。”
齐砚秋放大那个点。果然,笔画中断半秒,再继续。
“生疏。”她说,“不是日常书写习惯。”
江彻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之前从行车记录仪里截取的画面,钱茂才秘书坐在车内,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填写。
他把照片放大,对比签名笔迹。
“不一样。”齐砚秋说,“这个更圆润。”
“我知道。”江彻说,“我只是想确认是不是同一批人操作。”
齐砚秋摇头:“应该是专人负责。专门练过模仿签名。”
江彻收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一分。
“还有不到两小时下班。”他说,“你想怎么办?”
齐砚秋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打开监控视频。她把雨衣人签字的动作放慢到百分之二十速度。笔尖落在纸上,开始移动。
她突然按住空格键。
“等等。”她说。
画面定格在第三帧。铅笔尖刚接触纸面,留下第一个墨点。而在墨点左侧,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笔芯侧面擦过纸张。
“这是……”江彻凑近。
“起笔角度。”齐砚秋说,“正常人签名是从左上往右下,但他是从右上往左下切入。”
江彻立刻反应过来:“左撇子?”
“王德发是右撇子。”齐砚秋说,“可这个签名,起笔方式更像是左手书写。”
江彻重新调出体态分析图。雨衣人写字时,身体微微右倾,手臂伸展角度偏左,确实符合左利手特征。
“矛盾点出现了。”他说。
齐砚秋把所有证据重新排列:身高不符、肩部姿态吻合陈建明、使用非标配铅笔、存在复写底印、起笔方向异常。
“这不是简单的代签。”她说,“是精心设计的伪造。”
江彻启动随身记录仪,把全部数据导入加密硬盘。他插上传输线,屏幕跳出进度条:98%。
齐砚秋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暮色渐沉,远处一座老祠堂的飞檐在树影间若隐若现。她手里还捏着那张取证申请单,没签也没撕。
江彻拔下硬盘,塞进内袋。他调试了一下肩上的信号屏蔽器,确保没有外泄风险。
“接下来呢?”他问。
齐砚秋没回头,只把红笔放进包里,换上了蓝色那支。
她写下一句话,打印出来,夹进证物袋。
然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要调取城建科近三个月的所有文具报销明细。”她说,“特别是铅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可以。”对方说,“但得说明用途。”
齐砚秋看着窗外,祠堂屋脊上的瓦片在晚风中泛着微光。
“就说。”她说,“我在查一起文书造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