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绾眼神示意孟迟去到床上躺着,他也规规矩矩地去了,想起初遇她是,也是这般光景,前尘旧事浮现,让人目色迷离,他不自觉叫了她的名字,很轻,但这次姜绾没听见,她全神贯注扎好针,又给他挂上了输液瓶。
这些东西孟迟都见过,她也就没有避着,针扎好后就在不远处的桌前坐下,翻医书打发时间,不时瞄两眼药瓶和他输液后的状态。
屋中静谧,药水中又加了让人嗜睡的成分,没一会儿孟迟困意上来,将睡未睡之间,他实在忍不住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绾绾。”
轻轻的,姜绾这次听见了,手中的书页刚刚翻过去,她阖上书,朝床边走过去,“哪里不舒服?”
“没,只是想问问,没有那些药,我是不是会——”
“是。”
姜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既然会想着问她,那就是在意这条命的,她不解,“所以,给你的药为什么没有好好吃?”
孟迟脸上的笑有些苦涩,他并非不想活着,只是药只有那么些,姜绾留下的时候说了,再多没有了,他省着吃,就是想能多在她身边久一些,“我以为能撑得住。”
“胡闹。”姜绾身为大夫,对病人不遵医嘱的事最是不悦,“若是好好吃着,那些药足够你到北境,岚双会在那等着,但如今,也只能是我用针延缓,比用药效果打了许多折扣,等到了北境,或许你要花上更长的时间待在雪山上,这也无妨?”
“无妨。”
如果只是多花些时间,就能让她愿意重新理会他,再多些时间他也心甘情愿啊。
他算了算,从这里到雪山,还有两个多月路程,也就是说,这两个多月,她允许他光明正大跟着她了?
说了一两句话,孟迟渐渐觉得眼皮沉重抬不起来,看姜绾也变成了重影,他不知是药物作用,抬起手想要握她的手,“绾绾,若是我食言了,你可会怨我……”
“什么?”
姜绾听不太清,弯下腰来,药效上的很快,她凑近些他也说不出话,直接陷入了沉睡,姜绾起身,却发现孟迟趁着她弯腰时,轻轻握住了她搭放在床沿的指尖。
他的手因输液的缘故有些凉,姜绾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怔神,他方才好像在问她,若是食言了,如何如何,这家伙该不会以为他会死,想交代遗言吧。
她抽回手,把输液的速度调快些,人睡着了听不见,她也没法现在通知他,她既然接手了,死是不会,只要往后不再不遵医嘱乱折腾,她能保他活着到雪山。
也只是活着到,是只剩一口气吊着到,还是尚能拄着拐杖走两步的到,便要看他自身条件了,以及之后要在雪山上待多久,她也不能保证。
除非——
姜绾摸了摸空着的布袋,除非小羽毛修习突飞猛进,在他抵达雪山之前,能先把灵药泉水收回来给她。
只是这种万分之一的机会……
孟迟睡着,姜绾依旧坐回桌前翻医书,确实有些心烦意燥,试了几次也没法沉下心,干脆把书合上,坐着等输液结束。
算算时辰,阿阮熬的药浴水也该差不多了,姜绾收好东西,开门出去。
楼下院子里,苍杌正在喂马,姜绾惊讶看天,时辰已经不早了,“苍杌,你没随你家公子回城吗?”
苍杌把草料加满,指了指二楼某个亮着灯的窗户,“公子说,明日还要跟姑娘你进城去拜会吴大人,就不来回跑浪费时间了,对了,公子还问,孟公子那儿需不需要安排个大夫沿途照看,也免得耽误堰北之行。”
原是如此,但给孟迟安排大夫这事,她却只能拒绝陈邵君的好意。
“一般的大夫对他的状况没辙,这样,你们帮我多雇一个车夫,再换辆大些的马车和几匹快马,堰北和北境可同路,我亲自看着,也会传信让人提前来堰北接应,耽误不了事。”
“可是公子说——”
“也罢,车夫的事我另想办法,你家公子在涼京还有不少麻烦事,就不麻烦了。”
苍杌抱拳低头,“是苍杌多言了,马车夫的事会安排妥当,还请姜姑娘不要推辞——”
苍杌方才多说了两句,唯恐姜绾不答应,晚些惹得公子不快怪罪,保持着低头抱拳的姿势许久不动。
姜绾本就没有刁难之意,对苍杌异样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不必如此,你不了解他的病症,普通大夫没法治,所以你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去准备明日随他回京的事吧,这儿不必操心。”
姜绾耐着心多给苍杌解释了会儿,待他总算肯抬起头回去做事了,才继续往灶房去。
灶房里,阿阮刚刚把火熄了,“姑娘,药水熬好了,要给孟公子提上去吗?”
岳清风在一旁打盹,听到说话声一个激灵醒转过来,“阿阮姑娘,水好了?有劳了,我来提上去。”
阿阮静静地让出好大一片位置,小声道:“好了。”
岳清风打着哈欠,根本就没听见,还问姜绾道:“孟兄如何了?我看他今日虽比昨晚上好多了,但要上路走怕还是不成,我们要在这儿多留几日吗?”
“要留一日,后日他和我们同行。”
姜绾回答,不过要留一日倒不是为了要让孟迟修养,他最好是一点不耽误地直接去北境,留着一日还是因为明日要去拜会吴林,“明日我有事进城,会尽快赶回来,你们多留意就是,如有不对,可以去城中府衙找我。”
“府衙?”岳清风天生对这两个字敏感,搓搓鼻子,“姜姑娘你去府衙做什么,那些臭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你可小心别着了他们的道。”
他提醒归提醒,却是绝口不提要一起去的。
话音落,驿站的驿丞邢三溥经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岳清风,“这位兄台,何出此言,可是曾受过官府冤枉吗?”
岳清风别开脸,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对上官差,却突然卡壳了,好在阿阮从旁帮了一句,“人有好人坏人,当官的也是人,大人不必往耳朵里去,我们发发牢骚呢。”
邢三溥自己就是个小吏,见过的官比阿阮一个小姑娘多了去了,这句话原也没说错,普天之下的百姓,没有几个没受过旁人的气,自然也受过官府的气,发发牢骚是正常的。
何况他希望姜绾能去给张大人看诊,言语上自是客气许多。
“阿阮姑娘莫误会,是我言语不当了,大家都是普通百姓,发发牢骚再正常不过,况且咱们这处的大人们都是好官,也不会因为这一两句牢骚就动肝火,我方才见着姜姑娘往此处来,特地来问问的。”
“姜姑娘今日可去了府衙了?见到张大人了吗?”
姜绾抬头,这个邢三溥,未免对张大人,太过上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