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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都有春苗杯作文比赛。
江老师告诉我说要是获了奖,对以后高中升学有加分。
去年,田佑德烧毁的我的书里,就塞着我改改写写几十遍的那篇参赛作文。
他回家没看见煮好的饭菜,又跟地里的人因水渠分布不公平吵了架。
于是回家就把火发在我身上,抓起我的东西乱扔,“你个女孩子,不好好做饭,就在读什么破书。”
这次我可以安心备战了。
江老师还热情邀请我去她家,她给我辅导作文。
“作文写得很好,要是再凝练些,融入深刻的哲理就更让人眼前一亮了”
夜深了,江老师让江文送我回家。
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我看见了田佑德。
田小俊手里还提了个篮子,像是刚捡完菌子回来。
“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家,还跟男同学在这小路上干什么。”
我耀武扬威地说:“我刚在江老师家学习回来呢。”
田佑德对我又能在老师家学习表示讽刺,说我痴人说梦。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嫉妒,毕竟奶奶说过他五大三粗没有文化,总是喷江家这不好那不好。
“田叔,学校老师可都说田琳比你这个养子成绩好几百倍。您真是每天活得像个瞎子土皇帝一样。”
平常温和的江文说出这个话,我小小震惊了一下。
他拉着我的手,不管不顾,大步往前走了。
爹只能在原地气得跳脚,拿我没法。
他叫我名字,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因为我和他已经彻底形同陌路了。
有时候,无言无视确实胜过大吵大闹。
我的作文获奖了,高中组国家级二等奖。
村里传遍了。
高高兴兴回家,却看到很久不见的李莲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女儿,差不多气够了吧,该回家了。村里人都笑话咱好久了。”
女儿?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
我叉着腰,看着这个女人。
“你的儿子在田家,谢谢。”
“怎么这么说,你也是我家的孩子。”
这女人真烦。
不想说话,我拿起扫把,粗鲁地扬起灰尘,想把她呛出去。
“爹只是对你有点凶而已,妈也没打你。”
沉默难道不是帮凶吗?
“有点凶?”
“那可是虐待。”
“不过,你每天就护着你的崽,哪有时间来打我。”
“哎,养你这么多年的恩情不记得。就记得我对小俊好了。”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么多年恩情?我岂不是就应该像蛆虫一样活着才能报你们的恩是吗。”
“琳子你现在生病了,忘记了以前妈妈对你很好。小时候爹还给你做了个秋千呢,妈妈抱着你上去,结果摔了个狗吃屎。”
她尽力用温馨回忆来煽情,可我只觉得恶心。
“我像个牲口服侍你们那么多年才真是生了大病!”
“真要感谢田小俊玩火,把我这脑子都烧正常了!”
“我不认识你,出去。”
李莲被我怼得哑口无言,默默流泪。
她不是伤心自己失去了个女儿。
而是不能掌控我这个曾经卑微的生命了。
尝到甜头后,之后的日子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能见地一点点增长。
课上,我认真听讲、积极思考,勤奋完成每一个作业。
放学后,再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轻松玩耍,而是继续阅读、做题。
甚至,现在都是我给江文讲数学题了。
他夸我悟性高又努力,进步得很快。
我只有不好意思地挠头。
顶住升学压力和艰辛的备战,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我,最后顺利地直升当地最好的高中。
拿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走在学校走廊的步伐更加坚定了。
毕业那天,我的名字被挂在了校门口的光荣榜上。
我感谢了老师和江文。
他们抹去抽象的可怜和共情,具象地提醒了我生活中闪耀的东西。
我留念这个拯救了我梦想的小学,多转了几圈,舍不得走。
走出校门口时,我又看到了田小俊。
太阳从西边升起,他突然拿起本子要我给他讲题。
“琳姐,你给我看看这题呗,今天老师罚我,不做出来就不能回家。”
我心有戒备,故意和他保持了距离。
他果然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将钢笔对准自己的手腕就狠狠扎进去了。
一下子又拔出来,还低着墨水,往我身上扎。
嘶,还真有点痛。
田佑德此时也卡准时间,赶到学校门口。
“小俊你怎么还不回家……”
“爹,琳姐拿钢笔扎我,我只想请教一下不会写的题而已。”
我抱着肩,倚在一旁。
“你考上个高中就觉得自己变凤凰了!把小俊眼睛搞伤,腿划破,现在又让他写字的手受伤。”
“你是不是担心他哪天读书超过了你,就开始报复!”
确实是天才儿童,只是不花时间在念书上,而是想办法栽赃陷害他人。
我忍不住鼓了两下掌。
“他是谁啊,配得上我花时间报复?”
“你觉得你的儿子真在好好读书?你要不去问问班主任他怎么抄别人作业的吧。”
田小俊瞬间转向田佑德。
“爹,你别听她乱说,我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好好学习的。”
“还有,我昨天看到他跟着高年级的同学一起往巷子里的黑网吧去了。”
离家久了,我很久没有看到田佑德脸上浮现这样凶狠而怀疑的表情了。
“你昨确实回家很晚,你去哪了。”
“我...我去,我去打扫公区卫生了,就是后面那片地,爹你看。”
按照我对田小俊的了解,他这样支支吾吾的样子多半都是撒谎。
“爹爹,琳姐拿钢笔戳我!”
完全不管他手臂上什么钢笔伤。
田佑德抓起田小俊,就说要去黑网吧老板那里问问看是不是真的。
我淡然地看着这两人离去。
田小俊,死死盯着我,盖不住愤恨。
完全没有当初把我反锁在房间里那样志得意满。
相信我给田佑德提供的黑网吧情报,能让他顺着摸出来一条故事线。
比如田小俊偷偷玩网游,学着大孩子抽烟但是又没钱买,做早操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买零食吃。
只要多问几句身边的同学都会知道这些。
田小俊恃宠而坏的性格,就是个定时炸弹,对谁都是。
看着旁边的光荣榜,我的名字已经被涂成黑色了,纸张都被扎破成了一个洞。
我的手臂上,笔尖都拧断了,陷在肉里。
我狠狠拔出这个刺。
这一刻,我心里无比坚定觉得,
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永久远离这家人。
所以,之后的日子我更是屏蔽了外界,往死里学。
只是偶尔听说田小俊和那群不良少年把刘二姐家的草堆烧了,小卖部老板告田佑德买烟,网吧欠费不给……
去掉纷扰,笔耕不辍,兢兢业业。
终于,结束了高中,考上了理想大学。
再次把录取通知书交到奶奶手上时,她流下了眼泪。
这几年,奶奶的脸又苍老了不少,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了。
奶奶夸赞了我好久,说自己的钱用对了地方。
次日,她早早起来去了镇上,说要给我买新被褥和床单,以后住校用。
村上的人都知道了,田琳考上好大学了,要去城里了,以后要发达了。
而田佑德和李莲,总想蹭我的光。
村民们都毫不留情地说:“你两口子都把人家赶出了。”
……
走的那天,我劈了很多柴,割了很多猪草,把家里的衣服都洗了一遍。
奶奶弓着腰,送我出门,到村口赶公交车。
四周零零散散有村民,说有出息,让我加油读书。
而李莲和田佑德还是出现了。
他们手里提着东西,向我走来,话里想要恭喜我。
面对他们的接近,奶奶就像闻见臭池,无言地背过身,远远地走开了。
我无动于衷,心里永久割断了情感。
“你们来干嘛。”
“琳子,你也别那么绝情。爹妈给你带了吃的,你拿着路上……”
“谁是你们女儿?
“不要这样说嘛,你咋算都是我们的女儿。”
我凑近两人耳朵边,轻轻说:
“你们的亲女儿早就被你们的养子,玩火,烧死了。”
狗改不了吃屎。
田佑德一见我反抗,说话逆得很,肌肉记忆,就想抬手给我一耳光,却看到我又长高了,不好意思地缩下手。
李莲哆哆嗦嗦地,小声说:
“大家家里都有几个孩子,有些时候水确实端不平......是对你有些亏欠。”
我六亲不认,他们真的失去我了,开始找理由了。
他们还在假装不知道。
火灾的事我说过很多次了,没有换来他们的重视,因为他们只信田小俊。
“我提醒一下,你们亏欠我的,是一条命。”
我注意到,另一条路的远处,田小俊攥着拳头,愤恨地看向我们这边。
他踹着脚下的野草和石头,不够发泄,就使劲把书包一扔。
我妈曾经给他买的水瓶从书包里滚出来,循着山坡掉进水沟里。
不一会,被那群不良少年揽着肩,他转头走进了黑黑的巷子深处。
他受尽爹妈的宠爱,最终却只能往黑巷子里走去。
“爹妈是对你严格了些,但是你看现在成绩好,肯定就是那时候帮你养成了。”
田佑德抿了抿唇,眼神飘忽着,很别扭:
“我们就是粗糙人,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方式就凶些。”
他居然服软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过我书读多了,能明辨是非了,只觉得他在利用无知的亲情绑架我。
“你们真的不懂吗,那田小俊为什么享受了那么多母爱和父爱?”
“你们只是不爱自己的亲女儿而已。”
我直接无视两人,不愿意再浪费一点口水。
留下一句:你们比我痛苦才算道歉。
他们做我父母的恩情,甚至比不上外人江文给我的一支笔。
走向奶奶。
“奶奶,我以后读完书,工作了,就把你接到大城市去。”
“好好好。”
奶奶变慈祥了,我说什么她都答应着好。
“奶奶,你照顾好自己。我挣了钱就给你买手机,然后我们每天说话。”
江文也来了,他细心地接过我的行李,和我坐同一班公交车,去同一个大学。
“江文,也谢谢你的鼓励。”
如果不是那天转角处你的提醒,我都忘了生命里还有另外的路。
“琳子,谢什么,要走了,司机在按喇叭了。”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奶奶说完。
我最后一次对奶奶说:
“奶奶,谢谢你收留我。”
我没有天降的救世主和一笔钱。
靠最普通的努力学习,才得到可以永久摆脱田家的机会。
奶奶摸摸我的手臂,说:
“琳子,先谢谢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