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在经历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之后,冲破头颅地挤进了一个与我格格不入的世界。这个城市,叫做——梧桐。
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和我开着天方夜谭的玩笑,让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沉默到尘埃里去的小沙粒生长在凤凰城这么一个小镇。更令我想象不到的是,凤凰城徒有其名,一只凤凰都没有,只有很多很多的沙土,漫无边际地飞舞在城镇的上空,狂风肆虐,沙土们踩着狂风狂欢……
最令我瞠目结舌、大跌眼镜的是,同样都是梧桐市民,为什么城镇与市区差别这么大呢?就因为凤凰城远离市区一百里地之遥吗?当我第一眼看到梧桐市里成排成排地、密密麻麻地、茂盛得让人窒息的法国梧桐时,差点没气血冲上头盖骨,七窍流血而死。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以及艾嘉琪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带的她亲手做的糖炒栗子,然后,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艾嘉琪这个妇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长得落落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古代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以及贤妻良母。但是,只要你看到她教育她宝贝女儿的场面,你一定会相信,这个妇女有自虐狂以及虐女狂。
首先,艾嘉琪给自己女儿取了一个一定要跟自己姓氏的名字——艾米粒。这个是让我对她恨之入骨的事情。因为,从懂事起,别的小朋友问我爸爸的名字,我都会把脸憋个通红,对着他们说:我的爸爸就叫做“爸爸”,然后,他们大笑着跑开了,边跑边回头看我,然后,吆喝着:艾米粒是个白痴,她连她的爸爸都不知道是谁……
事实上,每当我哭着跑到艾嘉琪的身边诉委屈的时候,艾嘉琪总是表现得比我都要委屈,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好像没有爸爸的是她,被别的小朋友嘲笑的是她……
每当看到艾嘉琪这个母老虎委屈得跟只可怜得小猫的时候,我就放弃了自己的委屈,然后,很多年很多年,再受到别人嘲笑没有爸爸的时候,我总会一个人偷偷地哭,生怕艾嘉琪会哭得泣不成声。因为,艾嘉琪就像是我的旗帜一样,鲜红、耀眼,屹立在我心中,很多很多年……
艾嘉琪最让我骄傲的地方就是,她长得美若天仙,即便已经四十岁了,到了一般妇女的更年期,依旧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出落得特别水灵,就像荷塘里的荷花一样,让人一见倾心。这让我在很多小朋友面前都很荣耀,很多很多的人都愿意到我家里来,一赏艾嘉琪的容颜。
尽管家里已经破败得几乎揭不开锅,艾嘉琪依旧会往自己的身上喷新上市的法国香水、挎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念牌子的法国包。艾嘉琪教育我,这叫时尚。我说,那钱怎么来?艾嘉琪一脸愤怒:你管得着吗?!
每当看到艾嘉琪愤怒的时候,我总会变得乖乖的,乖到墙角里去,默默地看书,厚积薄发。因为,从小我就知道,艾嘉琪这个妇女,天生的虚荣,只要我能取得很优异的成绩,她一定会高兴地找不着东南西北,笑得屁颠屁颠儿地对街坊四邻夸奖她“虎妈式教育方法”教育出来的劳动成果——我家米粒这次又考得了年级第一,并且被评为了“市级三好学生”……
我半夜三点半就被艾嘉琪给赶着起床了,本来,我的打算是,六点钟起床,八点钟坐通往客运站的车,然后,十二点坐大巴去学校。不成想,我昨晚关掉闹钟没用、把门反锁没用、蒙上被子更是蚍蜉撼树、拿鸡蛋碰石头!
正当我在梦中梦到帅哥陶醉得鼻涕哈喇子横流地时候,一场惊雷,把帅哥给劈死了!艾嘉琪拿着话筒在客厅优雅、淡定、从容地高声唱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这像是一个正当的家庭妇女的正当行为吗?半夜三点耶?街坊四邻以为我家闹鬼了,纷纷来家里砸门。艾嘉琪也趁势狠狠地敲我闺房里的门:艾米粒,起床啦!快救救妈妈!
我揉揉惺忪睡眼,一步一步挪到门前,打开门之后,我就被艾嘉琪狠狠地撞倒在地。若艾嘉琪稍微胖上那么一点点,我想我一定会小命不保,一命呜呼了!到时候,艾嘉琪就能荣登国际新闻报纸头条——生母压死自己的宝贝女儿,只因生母体重过重……
还好,艾嘉琪每天早上只吃一个煎蛋,其他的菜肴都留给我补身体。所以,我奋力推开艾嘉琪:妈,瞧你闺女的!说罢,我走出去,给外面敲门如敲鼓般激情的叔叔、大爷、大妈、姥姥们陪笑:叔叔、大爷、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手机铃声调太大了,刚来一个骚扰电话,没事了,没事了!回吧……
叔叔、大爷们面面相觑:手机铃声能有这么大动静?鸡飞狗跳得,像地震似的?我继续笑嘻嘻地为艾嘉琪解围:我家没鸡,放心好啦!回去吧,都回去吧!
当人群散尽,艾嘉琪虎威发作:艾米粒,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刻不容缓!我三下五除二,洗干净脸后,就拎起行李箱,冲出家门。刚到汽车站,就见一堆人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我想了想,哪儿不对?后来,再一寻思,对啊,我的钱没带!这一个月的生活费,艾嘉琪还一分钱没给呢!一百里地呢,我该怎么过啊?就冲手上这三十块钱,我车费都不够!我怎么这么笨呢?想到这儿,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回家门。敲门时,发现,门锁了。我的钥匙没带!
想到这,我立即给艾嘉琪致电:尊敬的艾嘉琪女士,您好!您忘记了给您的女儿准备这个月的月钱,你是准备饿死你的女儿,然后令寻新欢再生一个吗?您已经四十岁了耶!高龄产妇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还没等我滔滔不绝地说完,电话里传来了一阵雄性动物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你好,艾女士刚刚去洗手间了。等她回来,我转告她给您回电好吗?
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那头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女孩的声音透过手机,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爸爸,你不是说嘉琪阿姨没有结过婚吗?她哪里来的孩子?万一嘉琪阿姨和你结婚之后,她女儿欺负我怎么办?……
我听后,愤恨地挂断电话,走向对门的李奶奶家,向她谗言媚笑地借了五百块钱:李奶奶,我妈妈今天有事出去了,您能借给我五百块钱吗?我让我妈妈双倍还您!李奶奶听后,兴奋异常。但是,依旧装作很潇洒地样子说:哎呀,米粒啊,李奶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五百块钱,拿去!李奶奶犹豫了一下:真得给双倍吗?
我笑嘻嘻地接过钱:哎呀,李奶奶,你放心好啦,我妈妈她又找到了一张饭票,她现在有的是钱!说罢,我战斗力十足,拎起行李箱就奔向了车站……
本来心情烂到了极点,但是,一想到艾嘉琪听说我借了高利贷,准得气得一命呜呼,我就神清气爽。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像对待敌人一般,把她击垮之后,我会充满胜利的快感!……
在坐了三个半小时的高客之后,我顺利到达了这个令我向往已久,愤怒已久的城市。从小我就知道,县里的工厂所缴纳的高额税款,全被市区无偿掠夺,说要建设新梧桐。但是,县里黄天飞沙的景象却越来越严重……
一走出车站,我便看到了无数棵生死相依的法国梧桐,一眼望去,像是一个庞大的原始森林。我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眼车站的牌子:梧桐站!梧桐站的左右两旁,各镶嵌了一只凤凰图案。说明,梧桐树招来了新凤凰!但是,凤凰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凤凰城,那么破败,你不发展一下,竟把市区打造得跟宫殿一样,这像话吗?两极分化你懂不懂?不懂你当什么领导?回家种红薯去吧你?!……
眼前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得景象,梧桐树把站牌都遮掩地相当巧妙,一眼望去,只见森林,看不见任何站牌的标志。梧桐树的浓荫遮盖住了整条马路,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就开始了自己浩瀚的工程。
在经历了二十分钟的艰苦奋斗之后,我终于顺利到达站牌,然后,歇斯底里地挤进了公交车。中午时分,下班*期,难以言说的悲哀。如果非要让我用成语来解释我现在的窘境,只能说——惨不忍睹!门关了,我的背包被挤在了门外,我的脸直接贴在了门上。我高呼——停车!司机打开门,我下了车。之后,门迅速地关闭,急速向前驶去。任由我在梧桐树下呼喊、追赶……
这一定是我的末日,MyGod!这个地球怎么不毁灭?!我多想优雅地说句:去死、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