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暮霭迷蒙，那道身影穿云破雾，逐渐清晰。
饶是没有一身金碧辉煌的披挂，但他目中火一样的锋芒足以压垮一切质疑。
他可是孙悟空，存在的意义就是点燃这个世界。
“神倌，好久不见。”他如是说。
我几乎狼狈地偏过头，把他的绣花针扔还他。
“谢了。”
“别谢我，我不过就是想借着这雷救出我母亲。”
猴子笑眯眯的，随手挽了个棍花。
金箍侧立，一瞬间就变回了那个唯我独尊的混世魔王。
我好像放下一件极重的心事，说不出的舒坦。
猴子折回去，把我母亲抱出来。
“她被天雷波及，但没有受伤，修养几日就好了。”
我小心接过，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他看着天边散去的阴云，只是笑，不说话。
我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你难道……”
猴子仍是笑着，有些顽皮，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可他要做的却是这世间最惨烈的事。
20.
“凭什么！你不能去！”
我怒火滔天，提着三尖两刃刀，拦在猴子面前。
这猴子惯会气人：“这是俺老孙的事，轮不到你管。”
“你这神倌现在可打不过我，闪开。”
我咬牙切齿，眼睛都烧红了。
“老子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回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如果你非要去，那就踏过我的尸体！”
他竟然想去灵山！
那雷是把他劈成傻猴了吗？
猴子看上去恼得很：“烦死了。”
金箍棒一收，他指着天际一角。
“那绿毛鸟是因为俺老孙才逃出来的。”
我惊得差点收不住刀：“你说什么？”
“如来老儿抽了俺老孙一半神魂去镇那绿毛鸟，如今神魂归位，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猴子不耐烦道：“你快让开，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孔雀的法力远高于如来，靠着数量才勉强战个平手。
灵山是主战场，往日神圣庄严，如今疮痍破败。
天界尚且如此，更别提已成炼狱的人间。
孔雀步步紧逼，诸神节节败退。
我眼睁睁看着猴子提着金箍棒打上灵山。
刚才的对话犹如洪钟在我耳边反复炸响。
“要不是孔雀出世，俺老孙一人就能掀了这九重天。”
“但你可知妖王当道，下界会有多少生灵蒙受劫难？”
“要是如来老儿顶不住了，整个三界都得玩儿完。”
我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那于你何干？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
猴子顿了一下，回头龇牙。
“你以为三界湮灭，你们娘儿俩还活得了吗？”
21.
灵山之上，猴子与孔雀大明王对峙。
孔雀阴恻恻道：“孙猴子，那如来设计害你，抽你神魂，毁你金身。”
“你竟然还帮他做事？也不怕堕了你齐天大圣的威风。”
众仙哗然，如来脸色阴沉。
猴子满眼不屑：“你个绿毛鸟，你孙爷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孔雀：“你不如投效本王麾下，做个自由自在的魔王多好。”
“只要你点头，本王亲自擒了如来，要当牛做马还是受尽地狱苦痛，都随你。”
猴子嗤笑一声：“听上去不错。”
漫天神佛心都提到嗓子眼，要是这猴子倒戈，今日这一战再无悬念。
滔天的赌注压在他身上。
可我早已知晓了他的选择。
就像他说的，若不是碰上孔雀，依那猴子的性格，还不知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可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滔天的仇恨加诸仇人，却不会累及无辜。
他和孔雀不一样，听说孔雀重获自由的第一天，就屠戮了百万生灵助她恢复修为。
佛说众生平等。
可没有谁比猴子更明白什么才是对错。
猴子长啸一声，瞬息就与孔雀过了千百余招。
孔雀大明王对他非常忌惮，一边游说他，一边暗自蓄力使阴招。
猴子的残魂在我天眼中孕养百年，我们心意相通。
我双目冰冷，一只天眼放出妖异红光，手持宝莲灯，不断击飞各路神仙。
众神碰到战圈便化为光点融入猴子体内。
我动作越来越快，几近疯狂。
这不公的世道，我真想把它亲手撕碎。
22.
这一战堪称惨烈无双。
没有人阻止我，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我给猴子送去一个又一个祭品。
我压榨着自己的法力，心中畅快淋漓，恨不得多出三头六臂。
很快，天界众神清了一圈。
我来到如来身前。
曾经的我于如来而言不过尔尔蝼蚁。
此时他浑身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看着我，勉力维持镇定。
“真想送你上去。”
我死死盯着他，浑身血液沸腾，神情可怖。
这就是世间最冰清玉洁的神，让猴子承受这千年苦难的罪魁祸首。
宝莲灯不由自主地举起，他眸光一颤，我却不能伤他。
封印孔雀大明王的方法，只有如来知道。
我干脆转身，多一秒都控制不住自己。
天上的战斗正酣，我正疯狂运转法力，背后忽然扣上一掌。
不由自主地向着战圈飞去，我逐渐看清猴子目眦尽裂的脸。
也好，与其无能狂怒，不如并肩作战。
大闹天宫时未实现的夙愿，今日便杀他个痛快。
忽然想起当年，大圣还不是大圣，我去看妹妹，路过一方石崖。
一只石猴伫立于山巅。
一身懵懂，满目孤独。
现在想来，那一眼，便注定了今日这一战。
23.
我没死，被金箍棒一棒子挑飞了。
猴子也因此被抓到破绽，吐出一大口鲜血。
孔雀也不好受，捂着胸口喘粗气。
“孙悟空，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愿降，就不必再受这天地约束。”
“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满足你。”
猴子一擦嘴角血迹，骄狂的笑声贯彻天地。
我仿佛看到了千年前，将金箍棒耍得滴水不漏，凭着一身本领荡尽人间不平事的孙悟空。
踏碎凌霄，放肆桀骜，冠以妖之名，却比佛更像佛，比慈悲更慈悲。
如来凭借一个斗战胜佛的虚衔就想诓住猴子。
可无人能杀死他，也无人能改变他。
大圣永远都是大圣，毁誉由人，自与天齐。
我就这么流下泪来，咬牙转身，带着母亲远离。
如来被扯进战圈，一瞬间天摇地动，这个万佛之主为了保全自己，试图圆寂强开轮回。
我一次都没有回头，背着母亲一步一个脚印离开灵山。
身后，创世之雷再度触发。
我方圆一丈之内风平浪静，但外面却被庞大的能量撕出一个个黑洞。
我盯着地面，木然地往前走。
“猴子你会活下来的吧？”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喝酒吗？”
“老子为了你东奔西跑，喝顿酒不过分吧？”
“不去神君殿，不去花果山，随便找个顺眼的地方，咱们大醉一场。”
“……就这么说定了。”
24.
我还没有等到回答，整个灵山都被夷为了废墟。
没有如来，没有孔雀，没有诸天神佛。
四周静得可怕，轮回之下，世间因果都被重启，创世之雷，把浊气一荡而空。
灵山之上没有日升月落。
此时却有一道白光冉冉升起。
照在身上，温暖极了。
我的天眼在疯狂的战斗中受损，已经闭合。
但此时哪怕不动用神力，我也能读到这清朗天地传达出的讯息。
“……猴子，我等着你。”
25.
世界起初原是一片混沌，被一道惊雷劈开，这才有了天地。
如来便是经历了创世之雷洗礼，有了如今地位，还将自己的道场命名为大雷音寺。
只有创世之雷这样的世界本源之力，才能帮猴子重塑神魂灵魄。
天地寂灭，神魔不复。
——唯大圣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