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洁和候作岩被维德拍卖艺术总监丁欢收为弟子一事,在香江艺术学院掀起很大的议论。
很明显,这两人一毕业就能入职维德拍卖。
还有一位名叫关圣英的女同学,被饶固庵先生收到虎博东南亚文化研究中心当助理研究员,虽然不是弟子身份,但也很有前途。
要知道,这三位都是大一新生期间就为自己谋得不错的前程。
这也让香江艺术学院面临更大的招生压力,部分校领导想要将明年春招名额从八十名提升到一百五。卢灿今天来薇薇安这里,也是应她之邀,商量扩招一事。
卢灿不是很赞同扩招,在艺术领域,精英教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学生大多数都是零基础入学,三年时间想在艺术领域学有所成,挺难的,如果再弄大班教学,成材率更低。
当然,在校董会上,卢灿不会说得那么直白。他只是表态支持“精英教育”,至于是否应该扩招,扩招多少,还是由校方管理层自行决定。
参加完会议之后,卢灿在薇薇安的陪同下,简单参观香江艺术学院。
西盘营校区依旧在大建设之中,中标单位建工集团正在奋力赶工,主教学楼与学生活动中心已经完工,教师与学生群体已经搬入新教学楼。
这也是校方领导层认为可以扩招的原因之一。
至于教研中心、教工宿舍、学生宿舍、食堂、图书馆、综合体育馆等也在逐一建设中,全部完工大约在1988年2月,全部工程验收在1988年6月。
转了一圈之后,又去薇薇安的宿舍逗留一个小时,卢灿才动身回去。
原本打算今晚在薇薇安这里住一晚,可刚刚在激情火热时,许胖子来电话,说是适园的货,已经抵达港岛,邀请卢灿过去看货,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西盘营到维德拍卖公司不算远,二十分钟即到,卢灿赶到时,许胖子等人正在鉴定室拆箱。虎博那边也来人了,是王季迁王老。
和王老、丁老打了声招呼后,卢灿的目光落在木柜箱中。
木柜箱已经打开,周围塞有大量纸屑和木泡沫,里面是被薄膜包裹的密封纸箱。打开纸箱,里面才是一个个独立小包装的匣子,拢共六十二件,《局势贴》也在其中。
《局势贴》一拿出来后,就被卢灿和丁欢丁老接手,搁在鉴定台上。
张家对这份书札很看重,采用的是硬板夹装。
所谓“硬板夹装”,其实就是“记账本装”——封底和封面采用硬纸板,中间的藏品是绢帛套装,然后夹在硬纸板中间,左侧和上下纸板固定,像传统的记账本。
这样的装帧方式,既有利于保证放水效果,还能保持藏品的平整性,预防磨损。
当然,这种装帧只适合“纸片型”藏品,最合适的就是尺牍和镜心。
《局势贴》就是尺牍,尺寸为29cm×38.2cm,水墨纸本,纸张为宋代印刷书籍常用的椒纸——椒纸是用椒将纸染了一遍,这种纸不怕虫蛀,所以现在留存的宋刻本,椒纸很多。
很有意思的是,曾巩的这份信,写在椒纸信笺的背面。
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故意如此还是他分不清椒纸的正背。
书信内容如下:“局事多暇,动履禔福。去远诲论之益,忽忽三载之久。跧处穷徼,日迷汩于吏职之冗,固岂有乐意耶?去受代之期。虽幸密迩,而替人寂然未闻,亦旦夕望望。果能遂逃旷弛,实自贤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谢左右,庶竟万一。余冀顺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专此上问,不宣。巩再拜。运勾奉议无党乡贤。二十七日。谨启。”
书法结字修长,笔划清劲。
本札包括上款、日期,不过124字,然叙事不少,内涵丰富。从起首的平静致意,至自述近况后的沉郁苍凉,再至要远离“穷徼”的急迫,最后又理性地表达感谢。
文字畅达一波三折却又干净利落,与他晚年的文风同出一辙。
不愧为名家,即便是书信,也工整严明,序列统一,无一处涂抹。
内容和书体赏析完毕,接下来是印鉴。
这件藏品也是典型的“传承有序”,一共有二十二枚鉴赏印章。
最早的一枚是“清森阁书画”。此印章主人为明代中期戏曲理论家、文学家、藏书家何良俊,著作有《柘湖集》《何氏语林》《四友斋丛说》,建有藏书楼“清森阁”“望洋楼”,鼎盛时期藏有唐宋元时期古本四万多册,名家字画百余幅。
接下来就是著名的“印章狂人”项元汴,一共有“项元汴印”“墨林山人”“项子京家珍藏”“得密”“项墨林鉴赏章”“檇李项氏家宝玩”等六枚鉴赏印签。
再往后,是清初收藏家安歧的“仪周鉴赏”“翰墨林鉴定章”。
再接下来是乾隆朝举人,华亭教谕王芑孙的小篆体“芑孙”。
继而来到清朝中后期,江西十才子之一曾燠的“盱江曾氏珍藏书画印”;清末书法大家费念慈的“西蠡蕃定”;再有就是清末民初许源来的“天泉阁”“源来”。
民国期间的流传更明晰,先是张珩,再是张珩伯父的“涵卢鉴藏”,以及“张文魁印”。
夹在三人中间的还有一枚小印“龢盦”。
谭敬字和庵(龢盦),这是谭敬先生的收藏印。
卢灿看见这枚印章,丁欢丁老自然也看见,戴着手套的手指摁在这枚印签上,很疑惑,表情也很郑重,“这份手札……谭敬也有收藏?”
谭老爷子是民国后期中国最大的作伪团伙发起人,因此老爷子在收藏圈的名声很坏。
丁老听说过谭敬的“名头”,看见他的收藏印章,很自然地往其它方面联想。
卢灿笑了笑,“葱玉先生和谭敬先生是发小,关系很好。葱玉先生赌博缺钱的时候,常常向谭敬借钱,谭敬自然非常乐意,但条件是要用张葱玉收藏的古画做抵押。当张葱玉还不出钱的时候,他收藏的那些名画就只得归了谭敬……所以,这份手札上出现谭敬先生的印签,不奇怪。”
丁欢少年时就随同养父养母去马来,对国内情况不太了解,惊讶一声,“啊?葱玉先生嗜赌?”
王季迁王老与葱玉和谭敬都认识,知晓内情,笑着点头,“不仅嗜赌,还特别喜欢玩大的。最高峰时,曾经一夜之间将张家祖传的‘上海大世界’舞台输掉。”
一干人听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虎博可是将葱玉先生的《怎样鉴定书画》《两宋名画说明》两本书当教学教材使用!
大师也是人,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相比较葱玉先生,卢灿对谭敬谭老更感兴趣。
谭敬此人绝对是民国时期的超级奇才,堪称明鬼派的一代奇人。自身不仅鉴定水平高超,精于作伪,还会一手高明的千术,为人处世也能见微知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外至东洋还是西洋,内至歌厅头牌官宦家眷,他都能混得来。
建国后,有人劝他去香江,谭老用一句“我家就在上海,能跑到哪儿去?”回怼。
五十年代开始,谭敬将自己的藏品全部捐赠给国家,拿到奖金之后,每天在家开舞会,日子过得逍遥无比。最有意思的是,风波二十年中,他几乎没怎么受到冲击,现在还活着呢。
上次卢灿去沪海,还找中间人联系谭老,打算上门拜会。
结果老爷子又给怼回来——我在等死呢,不见生人,不见故人!
卢灿弄得灰头土脸。
历史上,谭老活到八十整寿,1991年去世。
卢灿想要拜会谭敬,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名声,原因有很多。
其一,谭家早年也是十三行之一,与卢家祖上交往密切。十三行衰败之后,谭敬的爷爷谭同兴北上沪海,开设“谭同兴营造厂”,生产家具、沙发、西洋钟表,很快成为沪海富商。也在这一期间,谭同兴与张钧衡、张乃熊结识,两家成为通家之好。
其二,卢灿总感觉谭敬作为明鬼派在民国末期的最重要人物之一,他应该知道一些钜子令的秘密。
奈何人家不见!卢灿总不能贸然上门吧。
倒是可以让宗越宗老跑一趟,想来他们算是同门,应该可以开诚布公聊聊。
丁老又冒出一个问题,“既然谭敬过手了……又怎会回到张家?”
这个……卢灿不好猜测,遂即抬手示意许胖子,“你没问张文魁?”
许胖子翻了个白眼,“我当你什么都知道!合着也有不清楚的?”
马上被王季迁王老和丁欢丁老瞪了一眼,许胖子只好回到话题,“张文魁说……民国二十八年,葱玉先生将这份手札抵押给谭敬,借两百大洋。后来,还是张乃熊先生出面,以八百块大洋的价格,赎买回来,还给葱玉先生。这才有后来张文魁去台北,葱玉先生赠送手札的事情。”
这就对上了!
这份手札没问题,唐宋八家之一曾巩不多的传世之作,镇馆级藏品。
东西被王老收好,大家目光投向其它藏品。
还有一套东西,非常诱人——元末明初西湖书院三贤堂刻印的《文献通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