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灿从歇息室出来时，服装秀已经结束，晚宴正式开始。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托马斯·霍文正在台上致欢迎词。
这位大都会博物馆第七任馆长，并非纯正的图书馆学专家，也不是目录学家，更不是文博圈知名学者，如果非要给他定性，说是“文化经理人”更合适。
进入七十年代之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营收状况和募捐能力，都有所下降。为此，第六任馆长詹姆斯·罗瑞姆在一次博物馆董事会问责会议之后，压力过大，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
为了解决经营难题，博物馆董事会三十五位董事投票表决，引入一位“擅长经营”的商业性馆长。于是，曾担任《鉴赏家》杂志的总编托马斯·霍文，在纽豪斯集团的运作下，成功应聘。
卢灿对此托马斯·霍文的印象极为深刻。
原因很简单，这家伙在离职四年后，出版了一本名叫《让木乃伊跳舞》的自传。
他以第一人称的语气，阐述自己如何管理这家全球最负有盛名的博物馆，并让它产生质变的全过程。其内容包括如何“诱捕”重要的捐赠人，如何跨越国界偷运古代珍宝，怎样与世界上最有势力的古董商达成秘密协议，到与对手周旋，解密举办“图坦卡蒙王”等大展全过程，以及如何赢得委拉斯开兹的惊世杰作……全程高能，尽是隐秘故事。
这本书第一次让普通大众了解艺术圣殿背后的权力角斗，认知那些惊世藏品的收藏细节，以及那些隐藏在光辉艺术品背后的龌龊交易。
托马斯·霍文的文笔很不错，故事也写得惊心动魄，披露的又是神圣艺术殿堂背后的隐秘，因此，这本自传一经上市，就掀起滔天风浪。
文博圈认为他这么做“坏了规矩”，集体抵制，但这种抵制行动又不能公开……这也导致托马斯·霍文此后再也没有接到任何一家博物馆的聘用。
媒体相反，最喜欢这种挑事行为，几乎一边倒的支持托马斯·霍文，将《让木乃伊跳舞》这本书夸得有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意思。
媒体的鼓动宣传，让《让木乃伊跳舞》大卖，一跃成为“九十年代北美十大畅销书之一”——截止2012年国内引入时，这本书的各种语言版本，全球总销量超过两亿五千万册。上辈子，卢灿出于猎奇，看过2012年中文发行的《让木乃伊跳舞》译林版，故而对托马斯·霍文的事迹有所了解。
此时，大厅中灯火辉煌，卢灿一出现，就被众多目光关注到。
托马斯·霍文站同样也看见卢灿，中断讲述，朝卢灿挥手，拉长音调，“哦喔~喔噢~！瞧瞧这是谁？今年的慈善晚宴又会被记录在大都会的史册，身价最高的慈善家……感谢你的光临，卢先生！”
这是在拿卢灿今年全球富豪榜排名开涮呢。
虽然是以玩笑语气说出，可卢灿听出了一丝丝恶意——身价最高的慈善家出席大都会慈善晚宴，会捐多少？相信有不少媒体会对这一问题感兴趣！
那么问题来了，今晚卢灿该捐赠多少才能摆脱明天媒体的质疑？
这让卢灿有点恼火，所以，没接茬对方的调侃，只是朝对方摆摆手，又合着手掌对四周摇了两下，快步走向自己的席位。
刚落座，田乐群和陈钦丽都探过头问话。
田乐群问的是，“这家伙怕是故意的”——说的是托马斯·霍文刚才台上的招呼。
陈钦丽更关注生意，“纽豪斯和你聊什么？他人呢，怎么没出来？”
卢灿在田乐群身边落座，伸手在妻子的胳膊上轻拍两下，隔着她对陈钦丽笑笑，“纽豪斯先生还在房间，约你过去坐坐。我和他聊了两件事，第一件，他想入股时尚集团，我说这事和你聊……第二件事是，我邀请康泰纳仕集团去香江成立办事处，我们三家联合成立一家公司，发行《VOGUE》中文和日文版，看他的意思，有些心动，估计稍后也会和你聊到这些。”
陈钦丽笑笑摇头，颇为感慨，“这年头，想在人家的地盘上做点生意，还真不容易。他想注资时尚集团……我估计赫斯特集团也会有这种想法，总不能两家都给，你的意见呢？”
田乐群在帮卢灿摆弄餐具，卢灿顺手接过餐巾，掖在领下，顺口笑道，“时尚集团和康泰纳仕的重合度太高，等发展到一定程度，肯定是竞争关系，而且是直接竞争，不适合相互参股，拒绝他的注资条件。赫斯特集团的互补性较强，陈姐你可以考虑。”
“纽豪斯要是不高兴……你和他聊聊以后双方共同承办超模大赛，或者康泰纳仕旗下的杂志在亚洲的合作，以此做条件，讨论双方的节目播出平台合作。”
陈钦丽撇了撇嘴，“他高不高兴，关我屁事！我这就过去！”
说话间，她站起身，又对旁边一桌的拉维斯·科特等人招招手，示意跟她一起进去。卢灿又低声提醒，“士毅·纽豪斯有轻微的神经质，这种人很难控制情绪，有什么分歧，不要和他争吵。”
陈钦丽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带着两人离席。
田乐群这才接过刚才的话头，朝台上看了眼，“托马斯怕是因为前几天你拒绝他的邀请，心头有疙瘩……”
“没事，他说他的，咱不理会。”卢灿笑笑，将面前的葡萄酒杯挪了个位置，方便服务生上前倒酒，又道，“等会给他个面子，看看拍卖环节有什么东西，高价买一件就是了。”
田乐群的语气有些不开心，“依我的脾气，咱俩现在就走！”
当然是气话，当不得真。
卢灿一笑，看了眼台上的托马斯，“一个高级文化掮客而已，不值得在他身上动气。”
没错，这就是卢灿的真实态度。
托马斯·霍文在后世的口碑不怎么好，《让木乃伊跳舞》确实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但以揭秘前老板的隐秘而红的行为，很败人品，也让他的口碑彻底塌房，文博圈对他避之不及，大都会博物馆甚至还给他发过律师函。这种人，人品有问题，不值得交往。
田乐群没能理解卢灿话语中的意思，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不起眼的外人而已，她更关注卢灿有没有生气，继而转换话题，“时尚集团的电视节目……还要和纽豪斯合作下去？”
“这事有陈姐决定。”卢灿笑笑摇头，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刚才纽豪斯说……明年的慈善晚宴T台秀，留二十分钟给嘉丽服饰。这事得提前跟林叔说一声，让他安排人落实敲定。”
田乐群一怔，大都会博物馆慈善晚宴T台秀在亚洲还不是很出名，但业内人都知道，这是个顶级秀场，自家丈夫和对方聊了会，就拿下二十分钟的小专场时段？
卢灿旋即释疑，“筹码而已！我已经还人情了，不影响时尚集团电视节目的平台合作谈判。”
田乐群哦了一声，还有些疑惑，但晚宴已经进行到慈善拍卖阶段，不适合多聊，回酒店再问吧。
台上主持拍卖的中年人，自我介绍是大都会藏品征集部的一位经理，名叫詹姆斯·赫曼斯。今天的慈善拍品共有六十三件，大多来自今天参会嘉宾的捐赠。
詹姆斯·赫曼斯拿出一份长长的捐赠名录，在台上读出来。
每读出一个名字，台下都会有人站起身，朝四方致意，享受来自大家的掌声。
剥开来说，大多数捐赠者，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就是名利场。
将近二十分钟的名单公布时间后，开始拍卖环节。
这些慈善拍卖物品，肯定不是珍藏级文物，绝大多数是明星表演时的道具、衣物，亦或者名人珍藏版书籍、唱片，还有少量的珠宝饰品。
没什么好东西。
最终，田乐群在卢灿的建议下，举牌花了五万美元拍下一套三改小说手稿，小说名为《铁草》，国内通常翻译为《紫苑草》，作者为美国纽约作家威廉·肯尼迪。
《铁草》讲述的是一对落魄的中年夫妇的故事。
职业大联盟的投手弗朗西斯·费拉姆因为过失杀人及出生十三天的儿子意外去世，变得颓废，夫妻争吵不断，蹉跎二十年后，他回到故乡重新开始自己生活的故事。
这部小说出版于1983年，于去年获得普利策文学奖，算是热门大作。
五万美元买下这套手稿，似乎没亏，不算慈善。
为何卢灿夫妇两人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威廉·肯尼迪是个奇葩作家，从40岁才开始发表作品，成名之后，他的手稿也就逐渐受到欢迎，被人收藏。这哥们不地道，经常自己抄写自己的手稿来拍卖。
譬如他1969年出版了第一部小说《油墨车》后，有一位收藏家慕名上门，花了六千美元买走他的这本小说终稿手稿。威廉·肯尼迪顿时意识到，贩卖手稿是版权之外的另一条生财之道，于是，干起了自己抄自己小说的勾当，最终，流落到市场上的各类《油墨车》手稿，将近六十份！
即便再勤快的作者，也不可能拥有六十份同一部小说的手稿。
毫无疑问，这家伙在复制自己的手稿！
眼前这一沓稿纸，虽然拍卖师在台上信誓旦旦的说是威廉·肯尼迪《铁草》的第三稿，可谁又敢保证，这套小说的手稿最终数量是多少？五十还是一百？
但相比其它拍品而言，这套手稿已经算是卢灿挑中的最合适拍品。
毕竟，手稿上的笔迹是威廉·肯尼迪本人的，反正是做慈善，买什么不是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