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灿敏感地听出蒂姆话语中的两条关键信息。
第一,这笔钱是“借”,而非“借贷”。
也就是说,这笔钱是向卢灿借的,还是用蒂姆的私人名义,而非霍家以京师大饭店的未来运营收益做抵押向大华银行借贷!
说明霍家确实资金紧张,却又担心被外界知道,进而影响霍家其它产业投资。
这一点非常重要。
卢家与霍家确实是盟友,但并不意味着,对盟友的详细了解不重要。
第二,霍老似乎试着放飞蒂姆。
在香江豪门家族,放飞子女的做法很普遍,这是锻炼子女能力的常用方法,譬如历史上的塑料花李,放飞小儿子,创立盈科集团,又譬如鹰君集团的罗鹰石放飞三子罗瑞康,创立瑞安集团。
但是,很少有放飞家族长子的现象。
是因为私生子的事,让霍老对他不满?还是霍老真心想要锻炼一下长子?
卢灿有些看不懂,偏头对蒂姆笑问,“你最近……又有什么事惹得老爷子生气?”
蒂姆一时间没明白,疑惑地啊了一声。
毕竟是朋友,关系一直不错,卢灿索性把话挑明,“我说……老爷子怎么突然放手让你创业?”
蒂姆明白过来,目光忽地有些幽怨,继而摇头苦笑,“是我主动求的,我就是想试试。”
蒂姆创业这件事,其实与卢灿还真有些关系。
在香江,卢灿已经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很多家长教育子女时都喜欢拿他来做榜样。
霍老也是如此。前些天财富杂志富豪榜出来后,老爷子不免在饭桌上多唠叨几句,再度拿蒂姆当靶子。话赶话,蒂姆脱口而出,说自己想独自创业。
也不知霍老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还将卢灿提议的浦东酒店项目,交给蒂姆去运作。当然,资金的问题,需要蒂姆自己去想办法。
这才有蒂姆想找卢灿借钱一事。
见卢灿好像在兜圈,蒂姆心底有些生气,又问,“钱的事……你给句话,成不成?”
卢灿笑笑,自己需要给霍家面子,但未必需要给蒂姆面子!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浦东酒店项目想要立项,怎么也要到六七月份才能估算出项目总预算。钱的事……好说,等到预算出来,预估你的投资额之后再划到指定账户上……不过蒂姆,我得提前说明,你拿京师大饭店运营收益抵押的事情,我肯定要跟你家老爷子汇报。”
虽然有一点被卢灿轻视的感觉,可钱的事情能落听,蒂姆还是很开心,伸手往后捋捋背头,笑笑点头,“应该的,我也会跟老豆说明的。”
事情聊完,两人加快脚步,追上荣子建几人。荣子建正指着旁边的一栋三角顶的建筑,给何塞几人介绍黄埔外滩的建筑历史,“这是以前的通商银行大楼,旁边有一条里弄,哦,也就是胡同巷子,叫元芳弄,所以,老上海人喜欢叫这栋楼为元芳大楼。建成已经九十年,是黄浦江哥特式古建筑代表。大楼设计师是英国人格兰顿,产权所有人是盛宣怀……”
这家伙在沪市跟脚很深,他父亲在五十年代一度担任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他本人曾在沪市上过学,生活过多年,故而对黄埔外滩这些洋建筑的历史,可谓信手拈来。
卢灿的目光,也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向中国通商银行大楼。
这是中国商人自筹资金所开设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的总部大楼。假四层结构,四层之上为英国哥特式尖顶,四层窗户为卷帘式,一二层则是典型的歌特风格花窗棂,透过维修粉刷的水泥层还依稀能辨识青红砖以及众多细长柱子勾勒的墙面。
房子是一所好房子,只是维修不得法,弄什么水泥糊墙面?
很快,卢灿的目光被吸引到旁边的里弄,也就是荣子建口中的元芳里弄。
元芳里弄宽约三米五,能走一辆车,将中国通商银行大楼与大北电报公司大楼隔开。此时夜市正旺,元芳里弄的两旁,摆满了各种小摊位,有卖面条、小笼包、各色典型的小吃摊,也有卖电子表、牛仔裤、太阳镜、计算器、唱片卡带的时髦摊……
吸引卢灿的自然不是这些,而是夹杂在这些摊位中间的几个不太起眼的旧书摊和古董摊位。
既然遇上,自然要去看看。只是,这么多人……有点麻烦。摆古董摊位的主,哪个眼睛不雪亮?一看,好家伙,这么多衣冠齐楚的家伙,不捉黑才怪!
抬手打断正在说话的荣子建,又指了指巷子里的摊位,“你们先溜着,我去那几个摊位转一圈,马上就回来。”
蒂姆几人歪头看了看,他曾经陪同卢灿逛过古董摊,捡漏过,马上笑嘻嘻道,“我陪你过去。”
“别,巷子窄,人多不合适。”卢灿摆摆手,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温碧璃才不管那些,拉着薇薇安的胳膊,跟了上去。丁一忠和顾金全也连忙跟上。荣子建给堂妹荣子慧使了个眼色,于是,荣子慧也随之走进里弄。
这人数,还是不少。
好在走入巷子口没几步,就有一家卖生煎的摊铺,卢灿指了指摊铺,示意温碧璃,“尝尝生煎,沪市最有名的小吃。喏,隔壁还有小馄饨,也很不错。你们……三,都尝尝,记得多点几个,我去那边,一会就过来,也吃点。”
这下,温碧璃不好再跟过去,闻着馥郁的香气,尝尝沪市的生煎与香江的生煎有什么区别也不错。她拉着薇薇安找个小马扎坐下,又对荣子慧做了手势,“荣姐,你也坐。”
三女坐在小马扎围拢的木桌旁,荣子慧承担起点餐的职责,三女嘀咕一阵后,点了二十个生煎,一屉小笼包,五碗馄饨。当然不是她们三人的量,一半送到顾金全那边,丁一忠则跟着卢灿过去。
薇薇安用筷子叉开雪白松软的面皮,露出坚实饱满的馅料,即想吃又怕增肥,纠结中,“真香,可是……吃不下怎么办?”
荣子慧找老板要了点甜醋,又添了点辣酱,和弄和弄,搁在中间当蘸料。她透过堂兄那里,也知道一点薇薇安的底细,虽然心底有些看不上,可嘴上还是热情地招呼,“尝尝,一会儿逛逛就消化。”
约莫十多分钟,卢灿和丁一忠回来,丁一忠手中拎着两只网兜,里面装着漆黑麻污的两件东西。看卢灿的表情,应该收获不小。
温碧璃瞟了眼网兜,没问,从随身小包中掏出湿纸巾,抽出两片递给两人,“擦擦手,坐着吃点。”
薇薇安早就听说卢灿善于捡漏,可没亲眼见过,刚才有心跟上去体验一把,结果还被卢灿拒绝,这会儿急不可耐地扒开网兜,瞅了眼。
一件黑乎乎脏兮兮的铜香炉,另一件则是膛面有豁口的砚台。
就这……是宝贝?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温碧璃对她微微摇头。
温碧璃陪同卢灿捡漏可不是一次两次,眼力没练出来可行里面的经验倒是积累了不少。她从卢灿那毫不掩饰的笑容中就知道,捡漏了,而且是大漏!
吃饭的摊位距离卖货的摊位不过几十米,谁知道摊主们之间认不认识?万一捡漏的消息传过去,人家摊主可是地头蛇,来找麻烦怎么办?
虽然不怕对方,可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没错,温碧璃的判断是准确的,卢灿捡漏了!实实在在的大漏!
不是铜香炉,恰恰是薇薇安认为有残缺的砚台。
当然,香炉也不错。
这件双耳三足朝天炉有款,明清两代江南有名的锡山秦氏家族所铸造的供奉铜炉,工艺相当精湛,铸造时间为顺治乙未年十一月。
无锡秦氏家族尊宋代秦观秦少游为祖。
秦观之子秦湛,宋政和年间任常州通判,当时无锡属于常州管辖。秦观去世后,秦湛迁秦观之柩葬于无锡惠山。遂即,秦氏落籍无锡,繁衍生息。
这个家族在读书方面很牛,明清两代,一共中进士34人,中举人77人。在34名进士中,有13人点了翰林,入翰林院任职。
典型的江南士族。
这尊脏兮兮的香炉,就是秦氏家族所用的供奉炉,也就是放在家族祠堂所用的上香炉。因为常年使用的缘故,变得脏兮兮,那位摊主清洗过多次,都未能将积年灰垢和香火烫出斑点去掉。
这件东西乍一看,不就是江南大家族的祭祀香炉嘛,来路去向都很清晰,算不得多贵重,价值相对恒定,没有太多的价值潜力可挖掘。明眼明货,摊主要价也不低,算不得捡漏。
看看时间,顺治乙未年,也就是顺治十二年。
这一年,顺治朝举行大规模的会试及殿试,而无锡秦氏家族的秦鉽秦克绳,先是会试第一名,后又摘取殿试一甲第三名的佳绩……
毫无疑问,这尊铜炉是秦鉽金榜题名时,家族重新铸造的香炉,以此来告慰祖先。
可以说,这尊铜炉与探花有莫大关系……
这么一解释,是不是马上就能让香炉的价值,蹭蹭上两个层次?
事实上,真正让卢灿开心的并非这尊香炉,而是那件更不起眼还有些破损的斜面砚台。
这尊砚台的膛口上方,刻着楷书“东井”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