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之行没什么好说的。
一家合资公司的开工剪彩而已,在卢系资本企业圈中,比重很小,如果不是为了与未来一把手二把手结个善缘,卢灿根本不需要过来。
处理完杂务之后,已经是抵沪第五天,明天就要回港,卢灿特意空出一天,去“偶遇”一位神秘人物——谭敬谭老先生。
没错,谭敬老爷子就住在杨浦区八埭头。
早在五年前,卢灿就拿到谭老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也曾托人联系过老先生,邀请他去香江,但被老爷子一口回绝,还让人托话给卢灿,自己现在活一天混一天,养老等死,不见生人,不见故人!
对于从事制赝和鉴定行业的人而言,谭老无疑是一代传奇。这趟来浦东,卢灿想满足一下内心深处的愿望——记忆中,老爷子九一年去世,没多少年的活头,再不见就真没机会!
来八埭头之前,卢灿没给谭家去电话,寻思着能不能在谭家左近,与谭老来一场“偶遇”。
一大早,卢灿和温碧璃,一身休闲运动服出门,撇开沪市提供的警卫服务,带上丁一忠和顾金全两人,便衣潜行,乘车前往杨浦区通北路八埭头。
浦东开发区发展的如火如荼,杨浦的变化却不大,依旧是“老、破、小”格局。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很多,首推应该是老工业基地给本地域带来的沉重负担。
早在清末民初时,这里开辟了清朝最早的工业中心,洋务局官督商办,成立织布局、机器造纸局等中国近现代工厂。民国时期,这里更是江南最大的纱厂聚集地,汇聚大量的日资、殖民国资本,以及民族资本德国创办的各种企业,如大康、格丰、公大、同兴、怡和、德大、厚生、永安、三友实业、正泰橡胶等民国时期知名企业。解放后,又有柴油机厂、机床厂、冶炼厂、自行车厂、沪东造船厂和中华造船厂等几十家企业落户杨浦。
听起来应该很繁荣才是,事实恰恰相反。
解放前资本家的残酷压榨,根本不可能让本地区工人有劳动致富的机会,而建国后的“工分制”,同样也是如此。再加上老工业区残留的三废——废气废水废渣给杨浦带来沉重的生活负担。
杨浦的落后,也就成了必然。
从静安到杨浦,就像跨入两个不同的世界。
静安区已经有了一丝后世沪海的繁荣景象,而杨浦更像城乡结合部。不仅新楼稀少,老楼也破烂不堪,路面坑坑洼洼。沿着苏州河还有相当数量的棚户简屋和滚地龙——木板、蔑席和毛毡搭建的低矮建筑,是苏州河畔大多数底层居民的住所,稍微有钱一些的,才能入驻老式的里弄。
“八埭头”就是杨浦的“里弄区”,算是杨浦区“有钱人”较多的地方。
这一地名,最早指的是光绪三十四年建立于杨浦平凉路附近的八墚(音梁)砖木结构里弄房屋。现在已经代指平凉路、通北路、扬州路等地区的老式里弄居住区。
“墚”这个词,用在形容“里弄”建筑特色,非常形象。
它原本是指西北黄土高原上“条状的黄土山岗”,其特点是狭长、顶部平窄、两侧有陡峭的深沟。而沪市早期的“里弄建筑”,都是先搭建一道长墙,有点类似于建筑承重墙,然后在高墙的两侧搭建房屋,这样的墙又高又长,很像西北高原的“墚”。
这种“墚”达数百米,俗称“一里”。
这也是“里弄”中的“里”的由来。
由于两墚之间的距离很窄,两侧又要建设房屋,导致中间的通行道路很狭窄,俗称“弄”。
合二为一,就称之为“里弄”。
温碧璃很喜欢卢灿给自己普及这些地方知识,正听得津津有味呢,车子停下来。丁一忠回头,等两人说完才汇报,“卢少,八埭头到了,前面巷子太窄,开不进去。”
温碧璃探头朝外瞅了瞅。
外面人山人海的,有推自行车的,有推平板车的,更多的是拎着菜篮子逛街的,不远处的圆形门拱上焊着五个白铁皮大字“平凉菜市场”。
卢灿同样朝外看了眼后,敲了两下车窗,示意温碧璃跟着自己下车。
“挺热闹的我们就在这儿下。阿全,你找个地儿停车,留下看车就行。”
两人带着丁一忠,找了个僻静地儿下车。
卢灿又伸手将车厢中的照相机和高尔夫帽取上,现在两人活脱脱一副年轻游客夫妇。
改开已经十年,沪市作为门户之一,当地人见惯了外国游客和回乡探亲旅游的华裔,所以,即便卢灿两人的穿着打扮与本地人有所差别,也没引发围观什么的,充其量好奇地打量两眼。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由地逛街,两人东瞅瞅西看看,也不着急去找谭敬老先生。
调景岭十年前还不如现在的杨浦,温碧璃也是贫困家庭出生,对于最底层的市井生活,熟悉的很,拉着卢灿的手,在平凉菜市场各个摊位间瞎溜达。
菜市场里面,有几家早点摊位,其中一家前面围着不少顾客,更有一些老人在排队。
能让本地老者围着的早点摊,必定是当地有名的美食档!
卢灿探头看了眼,摊位是一对中年夫妇开设,主售江南馄饨、水煎包和蒸饺,香味扑鼻。
出来的早,都没吃饭,卢灿指了指旁边的几张空桌子,“就在这儿吃点?”
温碧璃也不是富贵忘本之人,早年间在香江没少吃流动摊位,笑笑点头,“我去擦擦桌子,你去点餐。丁哥,你一会给阿全送一份?”
卢灿找老板娘要了三十个水煎包,两屉蒸饺,三碗馄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迥异于杨浦当地方言,再加上他和温碧璃穿着不俗,引来不少排队顾客的目光。
当即就有一位六十来岁,打扮得很干净利索的老太太笑问,“侬是从国外回来的吧?小伙子真高,真俊。女伢子长得也秀气。你媳妇?”
上海方言很难懂的,但老太太说得比较慢,大概意思也能听明白。
卢灿微笑点头,“对,我媳妇。我们从香江过来的。”
“哎呀,香江客人,香江那地方不错。早先我家邻居,他们家有人去香江,前两年回来探亲……”老太太挺能说的,顺着卢灿的话,侃了起来。又忽地想起什么,对那位老板招呼,“小徐,人家是香江客人,给他们上一屉点心先吃着,别怠慢了客人才是。”
那位老板朝卢灿歉意地笑了笑,爽快点头答应。
这家摊位顾客多,老板夫妇忙不过来,大家都在排队等。被老太太这么一说,卢灿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我们没事的,可以等等。”
老太太应该是某家工厂的退休干部,谈吐不俗,虽然啰嗦,但不招人讨厌。
“你们小两口,是回来探亲还是旅游?”
卢灿随口笑道,“我爷爷和八埭头的谭家,早些年有些交情。这次我们来沪市游玩,我爷爷让顺便打听一下谭家还住不住在这里。”
“谭家?哪个谭家?”
“谭敬谭老爷子家。”
老太太不认识谭敬,但她身前的一位六七十岁老爷子忽地插话,“你是老谭家的亲戚?”
“不是亲戚!我爷爷认识谭敬。”卢灿不知道谭敬在本地口碑怎么样,没敢乱认亲戚。
“老谭我知道,我们经常下棋,他呀,臭棋篓子一个。”老爷子转身朝西北方位指了指,“他这会应该在人民公园晨练。你要找他,只要在人民公园找到棋摊,大概率就能找到他。要是去他家……也在人民公园南门,房子架梁不错,挺老的院子,很扎眼,不难找。”
这年头的人,真热情,连路都指明确。
卢灿连连感谢!
香江客人嘛,总有点优待。
没一会,老板娘送来煮好的馄饨还有蒸饺,至于水煎包还要几分钟才能熟。
卢灿瞅了眼盛馄饨的大青花碗,愣了愣。
给客人盛馄饨都用嘉庆贴黄釉双鱼青花碗?
又瞅了瞅温碧璃和丁一忠的那两只碗。晕,同样是外壁绘制太极双鱼的青花贴黄釉青花碗。
这么奢侈吗?
嘉庆瓷器,在八十年代还不算值钱,但官窑碗,怎么也值个百八十块,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呢。
卢灿很想当场问问老板夫妇,这碗卖不卖,想了想后,又摁了下来。人家热情招待,你还要用知识差从对方手中捡漏,本质上也是一种诈骗,传出去不太好听!
自己已经过了那个遇见漏就要捡的阶段。
嗯,回头安排纳德轩珠宝或者嘉丽服饰的人来买,不丢人!
用汤勺轻轻敲击两下碗口,声音沉闷,但不是淬痕冲口的声音,应该是整器。他向温碧璃方向倾身,“这几只碗都是嘉庆官窑青花器……”
温碧璃眼睛一亮,轻轻点头——她知道怎么安排后续。
卢灿免不了又叮嘱一句,“让收货的人,别太抠,走平价。”
算是意外之喜。
吃完饭,三人穿过菜市场,直奔西北角的人民公园。
棋摊很好找,就在入口处不远的两停下。
远远的,就听见一个老头正在和对手掰饬,“我悔一步,又怎么了?!”
正是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