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忧心忡忡、苦口婆心地又是责备又是劝说。康子由一开始还硬着头皮听着，听了半天，配合了半天，老太太还不停，康子由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把酒和零食重重地放桌几上，直接趴在沙发上装睡。
杨婉茹看着女儿气鼓鼓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她坐到了女儿身边，轻拉扯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妈也是为你好，我又不会害你。”
“为你好”这几个字，康子由从小听到大，已经厌烦至极。句句是“为你好”，实际上事事都恨不得把对方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掌控中。康子由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一句类似的话也不想再听到。
“好了，你今天要帮我个忙。”老太太把带来的一包东西全摊开在桌子上，从银行卡到房产证，从保险到理财产品，全是她的财产。
康子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拿这么多东西，在她心情巨不好的时候来烦她。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拿出一个笔记本翻给康子由看，上面写的全是各种卡的密码和各种理财产品的明细。
“你今天把这些背下来。”然后她才能放心地把纸页上的东西给撕了。
康子由崩溃了，她已经够累够难受的了，听了一大堆唠叨和指责也一肚子不痛快，为什么还非要逼迫她背诵什么密码啊？老妈是把她当成幼儿园小朋友，必须背诵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我背它干嘛啊。”康子由想死的心都有了，紧绷的神经在崩溃的边沿。
老太太好说歹说，见康子由就是不愿意背密码，怒了，冲着康子由吼了起来：“我是你妈，我让你背你就得背！”
见康子由还是不愿意配合，老太太气得数落起来，从小时候她不听话数落到她长大后任性，数落得急眼了，冲口怒吼：“你一天就知道跟我抬杠！让你背点东西你不乐意！万一哪天我没了，我看你怎么办！”
康子由再也忍不住了，抱怨起来：“什么没啊没的，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这人真是，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老太太愣了好久，“我怎么……折磨人了？”
老太太为自己感到委屈，她一委屈就喜欢诉说委屈，“我就让你背点儿东西，有那么难吗？”
眼看老太太又要念叨了，康子由再也忍不住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妮妮听到二人争吵，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想劝劝妈。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康子由气鼓鼓地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看，竟是一身酒气的郑穹哭兮兮地站在门外，也不知道是碰到什么事了。
还真是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挤一堆了！
康子由跟妮妮简单交代了句，就先跟着郑穹下楼了。
郑穹在小区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明明已经喝得很醉了，却还不住地往嘴里灌酒。他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只能找上康子由。
“发生什么了？”康子由有些不耐烦，她心里还烦着呢，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事，她不想理会郑穹。
郑穹还没说话就先哽咽了，“我觉得……我和珊珊……应该要离婚了。”
康子由听得有些吃惊，他才结婚多久啊就把离婚提上日程了？更何况他和孟雨珊平时感情很好，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啊？
郑穹痛哭流涕地说：“我们离婚的时候，你说，离婚后我可以去追求自由快乐的生活，可以去尽情展现才华。我那时候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心里挺憧憬挺高兴的。但是……遇到珊珊后，我发现这些我所向往的，都不及和珊珊在一起快乐。”
康子由硬着头皮听了半天，怎么觉得这人是在打着哭诉的幌子秀恩爱呢？没必要大半夜把前妻叫下楼秀和现任的恩爱吧？
郑穹醉醺醺地哭诉：“我怀疑随机选择的结婚对象。”
郑穹自认识孟雨珊后，每天都沉浸在一种无法自拔的幸福和快乐里，可是，如果孟雨珊只是在不得不结婚的时候随机选择了一个男人结婚，这个男人可以是郑穹也可以是王穹、李穹、孙穹，那他过去那些幸福是不是根本没有意义？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康子由觉得这话确实有点儿重了，“孟雨珊这么跟你说的？说你是她随机选择的结婚对象？”
郑穹醉醺醺地想了好久，“好像也没这么说。”
康子由真是服了他了，“那你在瞎猜什么？她不高兴肯定是有原因嘛！”
康子由想了想，问：“她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说起这个，郑穹是又心酸又无奈，上级骚扰还利用心理学对她进行精神控制，从小看她长大的赵叔也去世了……所有这些事情，任何人遇到哪怕一件都够糟心了，偏偏所有事情全堆一块儿，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郑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孟雨珊遇到事情不肯跟他这个丈夫说？
康子由听着他醉醺醺的说了好久，终于弄明白了他的心结，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走进过孟雨珊的心里，自己丈夫这个角色是个空壳子，他深爱着孟雨珊但孟雨珊并不一定爱他……
康子由劝道：“她不愿意跟你说，和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感情怎么样’都没有关系。能说出来的就未必是什么压力了，真正的压力往往都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她遇到这么多压力，需要的是你这个丈夫的关心、支持、包容和理解，结果你还在这儿瞎猜。”
要不是看他醉得一塌糊涂还伤心地哭着鼻子，不然真得毒舌他一句“就你这么处理感情，你不离婚谁离婚”。
郑穹也不是没想过“主动问”，他太爱孟雨珊了，怕自己问了，别人不愿意说，或者人家说了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到头来，把自己弄得特别尴尬。他这个人，没别的特点，特别爱面子，在妻子面前也是如此。这也是当年康子由最受不了他的地方。
郑穹涨红了脸琢磨了半天，祈求地望着康子由：“要不你去帮我说？”
“真是喝大了你。”康子由就没见过哪个人把前妻叫去劝自己现任的！
郑穹委屈得眼泪直流：“以为你认识我、了解我啊，你要是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哭得累了，索性往地上一趟就要睡觉了。康子由在旁边劝了半天也没用，真是又气人又无奈。
康子由试着拉了他一下，还真是稳重如山、纹丝不动！没办法，也只能给他老婆打电话了。
孟雨珊正在电脑桌前，查询内在觉醒的资料，接到电话赶紧跑下楼来。孟雨珊跑下楼拖拽了半天，却连半步也挪不动。
康子由趁着这个机会，和她聊了起来。
“他喝多了，跟我说了两句你们的事。虽然我没听懂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但我有一些听懂了，那就是他真的非常爱你。他不希望跟你走到那一步。”
孟雨珊叹息一声，说道：“我已经把决定权交给他了。”
离婚还是继续走下去，由他自己决定。
两人浅聊了几句，康子由能感受到孟雨珊心里的疙瘩其实早就已经消了。
两个女人费力地把郑穹从地上拉了起来，孟雨珊吃力地扶着他慢慢往电梯口走去。
等康子由回到家里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样，鼻子酸酸的。
她想起自己和妈妈的争执，想起自己的任性，想起那些让自己崩溃的瞬间，想起小时候和妈妈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康子由是那种倔强的性格，别人越是约束她、管控她，她就越想挣脱。也许这就是她和妈妈之间有隔阂的根源吧。她真的好讨厌被控制，偏偏妈妈的控制欲特别特别强。她们母女俩就像一对冤家，各种不对付。磕磕绊绊地走了半生，为彼此流过太多眼泪，也说过太多狠话。
这一刻，一杯热牛奶让她心里波澜起伏，有些哽咽。
第二天一早，妮妮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外婆在厨房忙，软软糯糯地贴了过去，跟外婆腻歪。她是外婆带大的，从小就喜欢跟外婆腻歪。在旁人眼里，妮妮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可是，杨婉茹每每看到她，脑子里想到的却全是她牙牙学语的样子，软软糯糯地求着大人抱抱，撒娇地咯咯偷笑……
杨婉茹见她还没睡清醒，叫她去睡个回笼觉。
这时，康子由居然从大门外进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早餐。妮妮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妈妈在休息日起这么早。
“妈，你这是刚起还是一晚没睡啊？”
康子由小得意地把早餐摆好，“你妈我只要想早起，多早都能起得来，这就叫自律。主要是你外婆教得好。”
杨婉茹拿来碗筷摆好，康子由看她脸色不大好，以为她还在为昨天晚上两人争嘴的事情生气，又是道歉又是哄，还把自己一夜没怎么睡硬背下来的密码背给她听。
老太太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哪有把密码念出来的，让人家听见怎么办？”
“家里就我们三个，哪有别人。”康子由笑道。
她以为终于可以让老太太放心点了，但没想到她还是忧心忡忡地说：“你怎么就长不大啊？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怎么行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管那么多了，来，吃点儿好吃的。”康子由喂了个小团子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