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由早就习惯了妈妈的崩溃和念叨,但她也从没有做出像昨天晚上那么古怪的行为,非要拉着她把账号密码背下来。她有些担心,怕妈妈是一个人住在一边,太孤单,胡思乱想了。
才刚问,杨婉茹就正色说:“我好得很,能有啥胡思乱想的?”
“那你怎么突然拉我起来背那些密码,弄得我莫名其妙的。”康子由一头雾水。
老太太沉思了片刻,“我看那些公众号文章说现在好多新型诈骗,防不胜防啊。我把东西都放你这儿,让你帮我记着,我放心。”
原来是这样,康子由放心多了。她劝老妈不要成天去看那些危言耸听还不负责任的公众号文章,不看那些故意制造焦虑的东西就不会焦虑,平时多跟老同学、老同事玩玩,放松放松,人就会开朗轻松。老太太并不喜欢出门,就喜欢一个人呆着,捯饬捯饬家里。老太太乐呵呵地说:“用我们妮妮的话说,我这种叫宅女。”
康子由噗嗤一声笑了,老太太还挺赶时髦,连“宅女”这个词都知道。
其实,杨婉茹没有跟女儿、外孙女说实话,她并不是因为看到几篇公众号文章才突然跑来找康子由背密码的,而是因为昨天去了一趟医院。
这一年多来,老太太总是觉得胸口闷、胸口疼,实在熬不住了,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她独自在医院的座位上等着,等到该自己后,像个乖学生一样坐在医生面前。看着医生对着片子愁眉不展,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通过片子来看,很有可能是乳腺癌。你家属呢?没陪你来?”
杨婉茹解释说:“我的孩子太忙了。”
医生说道:“后面复查的时候最好把子女叫上,因为未来的治疗手段肯定需要他们配合照顾,这不是一个人就能扛下来的。 ”杨婉茹点点头,“需要的时候我会和她们说的。 ”
她担心地问:“医生,如果真是乳腺癌的话,要怎么治疗呢?”
医生叹息着说:“如果确诊是是乳腺癌的话,建议手术治疗。”
杨婉茹拿着片子,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诊室。
回想起昨天医生跟她交代的那些,杨婉茹心事重重。她这辈子都在操持家,也没走出去看看,有时候看到电视里、新闻里有的老太太退休后就开个房车到处旅游放空,她也想这么勇敢一回。
她听着女儿和外孙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逗她的话,笑道:“你们也甭担心我。回头我啊,买个房车,我自己出去玩儿去。”
康子由和妮妮举双手赞成。
“不过,买房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正好今天我和康妮都没事,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出去玩儿。”
这些年,康子由总是忙于工作,又发自内心地抵触老太太的念叨和没完没了的控制欲,既没有客观条件也缺乏主动推动力,所以一家人很少一起出去玩。这两天微风不冷不燥,正好合适。
康子由觉得逛公园不错,不用走太远,风景还好,但老太太嫌累,觉得没必要去折腾。
“我们去拍照怎么样?”妮妮早就垂涎那种主题摄影了,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就那种给你化妆,做头发,选衣服,还可以拍很多场景的那种。我看我们班同学家里就拍了那种全家福,特别好看,就像外国电影里那种。”
老太太见妮妮这么想去,就乐呵呵地点头答应了,康子由立马来了精神,“换衣服,出发! ”
到了写真照相馆,工作人员给一家人做起了造型。
杨婉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抹了粉,擦了口红,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轻抹上的腮红让她看上去气色很好。年轻那会儿,单位有个合唱团。合唱团的大姑娘小媳妇每次演出的时候都会梳这样的造型,那时候她坐在台下,心里羡慕得不行,想着有一天也这么打扮一回。时间不等人,一晃眼,人已经老了。不过,看到身边围绕着女儿、外孙女对她嘘寒问暖,这份幸福足以弥补所有的遗憾。
想到合唱团,杨婉茹想起了妮妮参加的英舟艺术团,都好久没有听到关于她在这个艺术团里的消息了。
“妮妮,你们艺术团最近都没怎么排练吗?都好久没听到消息了。”
妮妮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一咬牙干脆坦白:“姥姥……其实我……已经退出艺术团了…… ”
上个星期,妮妮在排练的时候,趁着其他乐器在被老师纠正练习的时候,偷偷和陈喆、沈航传纸条写乐谱被赵旭老师给发现了,遭老师好一通批评,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们的乐谱给撕了。他们原本想着,负责其他乐器的人需要纠正练习,他们干等着也怪无聊的,就写写乐谱打发下时间,没想到赵旭老师大为光火,他们怎么道歉都无济于事,最后干脆都退出来艺术团。
妮妮话刚说出口,康子由就抢先一步把妮妮“数落”一通,杨婉茹默默看了一会儿,“接着演,这演技都快赶上电视剧里的演员了。”
她知道康子由和妮妮是一条心,也知道康子由把妮妮假模假样地训一通后,她这个外婆就没法再骂什么说什么了。
杨婉茹叹息一声,“退了就退了吧。”
她也想明白了,妮妮从一开始就特别抗拒这个艺术团,一定是有原因。后来勉强加入进去,仍然想退出来,也一定是有新的原因导致她这样。所谓前程,也许做自己喜欢的,顺其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杨婉茹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就像他们常说的,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杨婉茹看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像犯了错似的站在那儿,让她心疼,她拉过妮妮的手,“妮妮,以前是姥姥太古板了,很多事还没你们年轻人看的明白。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姥姥再也不干涉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看到你们都开开心心的,我心里就踏实了。 ”
这番话把妮妮给说懵了,看到妈妈一直给自己递眼色,回过神来后她扑进了外婆的怀里,“外婆!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外婆! ”
康子由感叹了句:“不得不说,妈您这觉悟转变的速度也太快了!还让我白担心一场。”
“担心什么?担心我转不过这个弯来? ”杨婉茹乐呵地摇摇头,看来自己平时对孩子们真的太凶太严厉了,才会让她们对自己有如此的想法,也如此抵触。
妆化好了,摄影师也就位了,三人来到写真区开始拍摄。
一个个摆拍动作让她们觉得别扭又好笑,在一片嘻嘻哈哈中终于拍完了。
拍完照,杨婉茹看着电脑里,三人的合影,心里五味杂陈。过去那些年,自己好像永远在奔跑。这种奔跑旁人看不见,唯有她自己能感受。忙完厨房忙工作,忙完工作带孩子。外面天地多宽阔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能把自家那一堆事做清楚就已经很累很累了,连坐下来舒舒服服晒会儿太阳偷会儿懒的功夫似乎都没有。所以她急啊,心里一急,嘴巴就不饶人了,催促康子由,催促妮妮。
如今看着三人的合影,才仿佛明白,自己过得太紧绷了,是时候该让自己的人生松弛一些了。
也许,她的人生状态松弛下来,女儿和外孙女也会幸福很多。
度过快乐热闹的周末,又到了上班日。虽然老太太会送妮妮上学,不用她送,但她还是起了个早,想赶到工作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尽快处理完。
电梯在11楼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厚重黑框眼镜,顶着个蘑菇头的女人走了进来。
康子由觉得她好眼熟,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孟雨珊!
她这个打扮好……特别。
孟雨珊看到康子由,微微有些尴尬地点了下头,跟她浅打了个招呼,“单位有个活动。”
康子由看着她厚重的眼镜,关心地问了句:“之前没看到你戴眼镜,是近视了还是装饰一下?”
“啊??我……我以前戴隐形。 ”
“哦……你头发? ”
孟雨珊的假发稍微有些歪了,她赶紧扶正,整理了两下。
康子由见她整理完还是有点歪,索性上手直接帮她整理起假发发网,“第一次用假发吧?这个发网如果不弄平整,就会看起来不自然。好了, 你这假发还真……挺可爱的。 ”
她及时把话纠正了回来。
孟雨珊到一楼就出了电梯,等康子由从负一楼把车开出来,看到她站在路边打车。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很难打到车,于是她把车停在了孟雨珊身边,“这会儿估计打不到车啊,上来吧,载你一程。”
盛情难却,孟雨珊坐上了她的车。
康子由有些好奇,跟孟雨珊闲聊起来:“你们单位搞什么活动啊?还需要特意装扮一下。”
孟雨珊迟疑了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不想被谁认出来?”康子由有些好奇。
孟雨珊叹息一声,“一言难尽。”
车在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停了下来,康子由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牛小娜?”
自从上次见过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孟雨珊即将下车时,康子由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张“内在觉醒”的邀请函,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我怀疑他们是精神传销组织,想去看个究竟。”孟雨珊说。
康子由明白了,孟雨珊是要假扮成许愿,做卧底调查。这也太危险了,她不放心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孟雨珊一边戴着厚重的边框眼镜一边说:“你没有邀请函,进不去。没事,我都穿成这样了,没人能认出我来。”
她提醒康子由:“快去上班吧,一会儿该迟到了。”
康子由还是不放心,“那你有任何情况,请一定给我打电话。”
“好,你放心吧,会没事的。”
孟雨珊走后,康子由还是不放心,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起关于它的资料。
孟雨珊乘着电梯来到了酒店的四层,酒店长廊的光线有种鬼魅的昏暗,走在其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阴森感。她一步步走向走廊的深处,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热情地上前迎接,一口一个家人地称呼着。厚重的帘子被撩开,孟雨珊被带到了主会场,幽暗的光线里,响起一声声抽泣声。待孟雨珊稍微适应了一些会场里的光线,才发现会场内座无虚席。
她却看到墙上挂着的木牌子上用哥特体写着一行粗字“nosce te ipsum”,类似的木牌子还有很多,写着各种心理学上会常看到的一些话,比如苏格拉底的那句名言:An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译为:未经审视的人生没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