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佳的这次单独见面，最终还是泡汤了。
不过乔彦倒是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她。
在教导主任办公室。
原因无他，前一天器材室的事情不知道被谁发现，先一步通报给了教导主任，甚至乔彦原本很清楚早就坏掉了的拐角监控，也不知何时被修好，清清楚楚地拍下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叶佳所经历的一切自然被清楚地记录了下来，甚至她撞击门发出的震动，让抵在门口的扫把晃动不止的场景，也被清晰地拍了下来。
而后乔彦拎着拖把拖地靠近后发现她，扔掉拖把打开门冲进去的模样，也被记录下来。
自然，始作俑者纪淑丽的身影，也被拍得一清二楚。
当叶佳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这段清晰的监控时，她微微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一同被叫来的纪淑丽。
从看到监控的那一刻起，叶佳内心最深处对纪淑丽还曾残留的一丝希冀，就彻底破灭了。
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也是互相陪伴共同学习前进的伙伴，最终却在自己出事后，变成了争锋相对的存在。
叶佳前十七年的生活里，被自己的父母保护得太好，她没见过太多人心，总觉得这世上是以善为主的，却忘了真心难得，同时也瞬息万变。
今天过后，叶佳是真的不会对纪淑丽残存任何希冀，她们会变成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叶佳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纪淑丽不可能没有感受到。
那样灼热的眼神，纪淑丽想要忽视都不可能，只是等自己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真切又彻底的失望，纪淑丽不知为何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她下意识就撇开眼，低下了头。
其实她有真心把叶佳当过朋友的，一开始也不是怀着利用的心思接近她的。
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了解叶佳的家世，那段时间接近叶佳也不是为了什么，就只是单纯地被叶佳吸引。
纪淑丽觉得她优秀又善良，在和自己不熟悉时就出手相助，女生之间的友谊就这样很纯粹也很迅速地建立起来了。
后来，当她知道叶佳的家世时，她一开始也只是羡慕。
只是渐渐地，看着叶佳的父母和家庭氛围，再想想自己每天放学后回去面对的那对永远争吵不休的父母和家里总是来要债的亲戚，心里除了羡慕，开始逐渐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这种别样的情绪，在后来纪淑丽开始不自觉想要从叶佳身上获取一些物质利益的时候才被她自己真正认清。
这是向往和憧憬，也是嫉妒和不甘。
她想要成为叶佳，不仅仅是学习成绩，更多的是她想要拥有叶佳所拥有的一切，她想成为一个比叶佳还要完美的人。
那段日子里，纪淑丽望着成绩单上，常年屈居在第二名的自己，开始从不甘变成愤恨，她不懂为什么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完美又美好的所有。
她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拥有着强大的家世背景，享受着优渥的物质条件所带来的幸福生活，她永远都不用为了未来和明天所担忧。
而她自己本身，也是足够努力又明媚，常驻年级第一，即使是叶佳本身性子偏冷一点，也没有人讨厌她，更是有不少男生都在暗恋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
完美到纪淑丽开始想要摧毁这一切，她想成为这样生活中的女主角。
为什么这一切就不能是自己的？
纪淑丽常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所以在叶佳出事后，她心头涌上过担忧和心痛，但很快就被难以言喻的痛快代替。
终于轮到她不如意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纪淑丽的成绩一跃成为年纪第一，失去了叶佳，再也没有可以跟她竞争的对手，渐渐地，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开始停留在她的身上。
那段时间，她得到自己之前梦寐以求的关注度。
可是她忘了，她衣柜的名牌服饰和抽屉里的昂贵首饰，没有一件是她的，那些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家境很好的错觉，都是曾经的叶佳送她的东西带来的。
甚至其实有些细小的物件，都是她去叶佳家里时，自己偷拿出来的。
教导主任在一旁给他们放完监控就开始了疯狂输出，先是开始指着乔彦几个人输出，直到他们几个拿着笔乖乖开始蹲在墙角写检查，然后才对着站在一旁的纪淑丽开始教育。
四十好几的老杨头发已然开始谢顶，好容易从教研组组长爬到了教导主任，退休前还想着再争一把副校长，所以才格外关注学生的动向，一向以“人肉监控”著称，年级里的学生几乎每个见了他第一反应都是想跑。
原本一般闹出事情的都是十班的一些臭小子，大大小小的事情老杨处理多了，也都快习惯了，结果今天多了一班的两个女生。
尤其是这两个还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好学生，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纪淑丽，老杨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当他在思考着从哪个角度切入会稍显柔和一些的时候，纪淑丽就已经开始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
一颗颗泪珠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原本她就瘦弱，像根易折的柳枝似的，这下子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关在器材室出不来受了欺负的，是纪淑丽，而非叶佳。
相比于纪淑丽，倒是站在一旁的叶佳，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她身上依旧是规整的校服，没有像纪淑丽一样偷偷给校服改版显瘦，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了她小臂上的伤痕，只露出自然蜷缩的手指。
叶佳脊背挺直地站着，束在脑后的马尾也没有丝毫摇晃，两只白色助听器安稳地落在她的耳廓上，淡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望向老杨的目光也是平淡的。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嘴唇，能透露出她那点不悦的心情。
办公室的角落里，乔彦蹲在地上，面前的凳子上铺着白色稿纸，一支笔夹在指尖转着，好半响都没有落下笔，在被陈嘉宇提醒了两次后，才缓缓收回落在叶佳身上的目光，开始写自己的检查。
她不开心。
他看得出。
老杨一看眼前的女生哭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最不会处理的就是哭哭啼啼的女生，与其这样，还不如来几个臭小子他踹两脚来的痛快。
“你这姑娘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什么呢……”老杨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叹了口气开始苦口婆心道，“纪淑丽啊，你作为叶佳的同班同学，既然知道她的耳朵不好，还这么捉弄人家，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闻言，纪淑丽垂着的眼睫抖了抖，然后僵硬着点点头。
老杨摆摆手，点点桌上的空白稿纸，思来想去还是道，“你就别写检查了，好好跟叶佳真心诚意地道个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今天呐，我当这个见证人。”
老杨的声音不算大，叶佳听得费力又模糊，只是看到纪淑丽不太自然的模样，大致也能猜到些什么。
她看着纪淑丽转身抬起头，顶着一脸的泪痕，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话。
通过口型，叶佳分辨得出是对不起，但看着她脸上的泪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虚情假意这几个字。
叶佳丝毫不觉得她内心真的有所愧疚，反而是佩服她可以在短时间内掉下这么多泪水，不去考表演系真是亏了。
所以在老杨关切的目光中，叶佳轻轻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闻言，纪淑丽霎时瞪大眼，一侧的乔彦却轻轻勾唇。
她果然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只是，她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那晚她到底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