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夜，黑暗笼罩着大地。
一切的一切皆被囚禁其中，好似一张看不见的铁网，让人无端感到窒息。
已经下决心夺嫡的齐迹站在他那座四方四角的宫苑中，昂首看着天上的灰云。
云雾飘渺，遮住了皓月。齐迹一身深蓝色长袍立在明月的正下方。
他一双背在身后的手来回摩挲着，俊朗的面容却是布满愁思。
“殿下。”
身后蓦得传来清冷的话语，随后一个衣袂胜雪的白衣男子从房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一件软裘大衣。
他动作轻柔地替齐迹披上外衣，一双有些偏灰色的眸子毫无表情地看着齐迹。
“外面冷，披上吧。”
没等齐迹开口，男子便将外衣给齐迹披了上去。
齐迹神情依旧，便是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
尽管并没有得到齐迹的回应，但男子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夺嫡之事已然开始，计策也早已谋划出来了，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何时动手吗……”听了谋士的话，齐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不禁微微垂了垂眸，眼底积着浓浓的犹豫。
若是动手了，会不会对齐宁不好？若是需要同齐宁正面对弈，自己是否能忍下心来？
这些疑问深深纠缠着齐迹，顿时让他喘不过气来。
恰在这时，谋士那好似深秋山涧中的清泉一般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蛊惑和坚定。
“殿下，切莫犹豫，否则灭亡的就是你。”
谋士此言一出，齐迹的内心便再未松动过，此后他便依着谋士的计划，步步为营。
秋去冬来，一切也已尘埃落定。
在这场战役当中，齐宁不知不觉中被齐迹带入了深渊。
就算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刻，齐宁也没有怀疑过齐迹。
然而在大牢里中见到齐迹的那一刻，齐宁的脸上便满是痛苦的表情。
在这数月的夺嫡当中，只有齐宁才是最大的对手，其他的皇子根本不足为提。
齐迹很快便将齐宁身后的百年世家——宋家给一举灭掉了。
此后，齐迹十分顺利地登上了皇位，成为秦陈朝的皇帝。
那一日，百鸟朝奉，彩霞披身。齐迹穿着长长的龙袍一步一步地登上那个九五之尊之位。
然而落座之后，摩挲着龙椅上的把手，齐迹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尽管齐迹做了帝王，一生顺利，安康无忧，但他却也过了十分孤独的一世。
这百年中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上千，近他身者上百，进他心者无一。
齐迹有妻有子有儿有女，有财有权，唯独没有朋友知己。
约莫是夺嫡之路太过顺利，让齐迹在随后漫长的几十年里获得了失去交心之人的命运。
也常常在午夜熟睡之时，梦魇悄然降临。
那个齐迹最常梦到的，最久出现的，也是他从未放下过的人——齐宁总是会如约而至，带着满身的愤怒，不甘，憎恶，怨恨和沾满鲜血的白色长衣。
那是齐宁在狱中的模样，也是他死前的处境。
那个幽暗寂静又阴冷的大牢里满是虫蚁，地上一片潮湿，草席上长满了毒菇，就连铁栏上也满是泥泞。
那是天牢最深处的一个牢笼，里面终日不得阳光。
齐迹知晓，像齐宁这样热爱自由渴望光明的人是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不见阳光的痛苦。
可他就想要齐宁这般痛苦。
因为谋士早已告诉过他，齐宁是因为嫉妒他，利用他才会对他施舍一点点的帮助。
这是这一夜的梦皆和往日不同。
梦中的齐宁低垂着头，满身颓废的气息。
他耷拉着身子，头发干枯得像一堆稻草一般。
尽管脸上满是灰尘，却也盖不住他的俊朗。
梦中的齐迹看着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的齐宁，情不自禁地满开双腿向他靠近。
然而每走一步，齐宁的头便抬高一分，齐迹心中也泛起了莫名的恐惧。
当齐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立在了齐宁的面前。
他们之间只有一道铁栏，而齐宁的眸子早已瞪得大大的。
那双眼睛瞪得像是要掉了出来，好似将死之人。
不知怎的，齐迹觉得自己浑身冰冷，不敢看着齐宁，双手也哆嗦了起来。
齐宁的声音倏地幽幽响起，好似从地狱中传来一般。
他茫然地眸子中渐渐抹上愤意，眉毛倒挂，怒然看着齐迹。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为何！”
“我没有，我没有，是你不对，是你要陷害我，我只是自保！”
面对着齐宁的质问，齐迹像一个孩童一般连连喊叫着。
他想要离开面前令自己害怕的地方，然而却丝毫挪不动脚步。
听了齐迹的话，齐宁的神情蓦得一收，满脸的不可置信：“我陷害你？”
他的语气颇为低沉，带着一丝委屈和控诉。
“我何时有陷害过你？何时有对你不好？饶是最后一刻，我也不曾与你为敌。我一直将你当作我最好的兄弟，可将我送入大牢的人，却是你。”
齐宁的话好似石头一般砸在齐迹冰冷的心上，它们将齐迹心上的霜冻砸出了一条条细碎的裂缝，顿时无数的怀疑和困惑都生了出来。
“我真的……真的错了吗？这一切……其实都是我自己的……以为吗？”
梦醒之时，齐迹的脸上滚动着两行冰冷又炙热的泪珠。
他看着面前幽暗的虚空，缓缓吐出这段话来，然而回应他的没有齐宁，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几日，齐迹天天坐在房中回忆从前。然而那些记忆好似被人抹去了一般，记不起一丝痕迹。
他还能想起的便只有谋士的话语和自己当时内心的愤怒，便连齐宁入狱也记不大清楚了。
想到最后，齐迹终于觉察出，那个谋士似是有什么问题，然而那个谋士也早在齐宁死后便不见踪迹了。
齐宁已然变成了齐迹心中的一个结，一个只有名字全无回忆的结，齐迹就这般带着这个结过完了他漫长的一生。
只是偶尔睡梦之中，齐迹还会看见齐宁的身影。
永远在那间牢房之中，永远是那副瘦弱的躯体。
然而齐宁却再也没有开过口。
到最后，齐迹就连他的声音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