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的父亲年轻时便是个军医，如此也算做回了老本行，“你爹也在？”
孟有归显然不太愿意提起，只点点头。
薄幸无奈，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莫怕，大於兵强马壮，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他们就回来了。”
“他不回来才好。”孟有归小声嘀咕。
有归自三岁起就养在了徐府，这十年来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心结难解呐。
“前日商州也接了战讯，淮亲王抽调了临近五府的折冲府兵戍边，又遣了京郊十府的骑兵为那五府二对一护卫。”申慎儿插了一句嘴道。
薄幸转头瞧她，“咱们离京城最近，也要抽兵？”
申慎儿略思量一二，开口道，“咱们走得人最少，才抽走了一千人，由折冲府裴校尉领头，明日辰时出发。”
“如今折冲府正六品副都尉的职位空悬，裴校尉此次回来定然官升半品呐。”薄幸感叹。
申慎儿深感同意，“怪不得尹知府那样心急，还未出夫人孝期，昨日就给女儿和裴校尉定了亲。”
“嫡姑娘？”
“怎么会，尹五姑娘。”
薄幸了然，一丝莫名笑意浮现，“那个绣工了得好害羞的姑娘，年前偶见一面，尹府女儿当真美如天仙，只可惜那嫡姑娘还未曾得见，听说三年前亲娘过世散心去了。”
申慎儿无奈，瞧这大人，一天天都在看些什么，罢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既然明日出发，稍晚些待我去拜访拜访林夫人，替我师爹与孟伯父带些东西过去。”薄幸抬手抻了个懒腰。
“师父，小晏儿才四岁有余，正是调皮的时候，不若带些抗摔的陶瓷器具，林奶奶需要的。”孟有归贴近薄幸悄声道。
“他摔东西啊？”
“手里没准头，不老实。”
玩闹间走到门口，才踏出槛去，外面“当啷”锣响唬众人一跳。
眼瞧外面打头一银钗束发男子，身后跟着俩人手执长幅云锦，再往后是几乐师，锣音便是从此传来。
好在清晨，围观人群还不算多，大多都挎着果筐应该是自集市而归。
待薄幸凝神看去，长幅上书八字，
聘礼在此，求娶姑娘！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打头的银钗男子便高声呼出长幅内容，前四字刚刚脱口，孟有归抬脚便踹，那人想也未想，咣当跪下，口里惊呼，
“官爷饶命啊！”
薄幸并不理解求娶姑娘所指是谁，银钗男子也是个生面孔，略思量一二扯过孟有归后退，
想来是求娶申经承的。
虽申慎儿夫君也同样亡于苛山事故，但若此举能得郎君，也是不错的。
没想到她薄幸年纪轻轻就促成一桩婚事，如此功德肯定能长命百岁。
“起来吧起来吧，按理此时不需要过问本官的，但既然找上门来，本官同意了。”
男子利落滚起，快速打理尘土后拱手道，
“既然大人同意，择日不如撞日，稍后便有人上门交换生辰贴。”
“啊？”
“在下是尹府主君的身边随从，月前我家主君自京城归来，途径诸县路遇劫匪，多亏司狱大人出手相救才转危为安。”
“诸县一见主君思念难忘，现已备齐聘礼并主君生辰八字身家文书。”
薄幸此时好比旋涡里的青鱼，听不懂这人在说些什么也并不记得在诸县救过什么人，待好半天消化了话语间意，心中愤怒勃然升起，
“……你是尹识亭的随从？他年纪一大把都能当我爹了，发什么疯啊？”
她突然发觉不对，商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尹姓人家只有知府尹拾亭，可他已四十余岁且子嗣圆满，可父亲健在，尹家儿郎自称主君岂不是在找死。
薄幸此话一出，申慎儿冷汗直流，这可是当街斥骂知府！刚想制止却被孟有归拦下。
银钗男子递上身家文书，摇头如浪鼓，
“大人会错了意，我家主君姓尹名宿字兰之，与知府不相干。”
薄幸叉腰显然是没什么耐心的，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抬手招呼申慎儿处理此事，转头便走。
“大人！大人！”
银钗男子闪身躲过申慎儿，一路跟随嘴上不停，
“主君年方二十未曾婚配，无父无母无兄弟，只一姐姐远嫁京城，房中并无丫鬟，大人进门便是掌家娘子。”
“商州是主君儿时故地，虽近几日才搬回城内，但我家府邸也在长干里，沿着徐府东行，青门平安顶的便是。”
“大人若嫁过去也算不得远，回娘家也是极方便的！”
薄幸猛然停住脚步，银钗男子险些撞上吓得连连后退。
“趁我还没削掉你的头发，滚蛋！”
银钗男子一怔，随后拂衫跪下拦住去路，极尽委屈声带哭腔拱手道，
“大人不收聘礼实为情理之中，此事原也该与徐少东家商议，是我家主君实在喜爱冲昏了头脑……”
男子说着说着扯住她的衣角，薄幸心中烦躁，抬脚一踹，大声斥到，
“蹬鼻子上脸了？撒开我新做的衣裳！”
那人见状忙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救他一命，惊得几人迅速避让离开。
他力气甚大紧追不舍，两胥吏竟是拉也未拉住，光天化日之下，薄幸直气得手痒，若不是申慎儿死死摁住，只怕她就要下去狠捶那人一顿。
“大人！大人！光天化日官服在身，这一掌下去刑狱司又要挨骂！”
眼瞧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孟有归气急扯下云锦扔在地上，抬脚踹翻男子，伸手欲骂便听一温润男声响起，
“她如今还在孝期，你家主君若真喜欢，怎会毁了姑娘名声？”
“私定终身何尊礼教，眼前就是书院，该叫你家主君进去好好习学一番才是。”
人群外瞧去，徐稚身着烟青薄斗篷立于路旁，身后跟着手提食盒的张不语。
“十二，过来。”
恰如巨石沉水，惊起千层波浪。
“咣当！”
远处又一声锣响，梅家先头聘礼由小公子鸣锣压轿带头，在徐稚身后的十字路口转弯。
大於民俗，夫家聘礼绕城一周方可送入娘家，而压轿小公子会等在娘家府邸，待到黄昏吉时，为新郎鸣锣带路迎娶新妇入门。
许是身后聘礼映衬，也许是日头太过明媚，薄幸总觉得今日是有些不一样的。
“公子还不起来，就算那地嗑出个洞，拜得也是文殊菩萨，不是月老。”
徐稚向来说话缓和，转头看着薄幸抿嘴一笑，又低声道，
“昨夜母亲托梦，大人舟车劳顿要好生补补。”
“四合馆的酱肉，五若楼的蜜饯芝麻卷，轻肴阁的挂炉山鸡，还有小民自己做的葵花斩肉酒酿圆子并甜点许多，都已在家等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