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清晨,又是一个艳阳天。
沿着徐府西行不过百米便是育贤书院。
最大的院落里却干杵着一群刑狱司的胥吏,拄着手里的银把长棍困得摇摇晃晃。
屋子里此起彼伏吵架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交杂着花瓶碎裂。
这是本月里书院报的第二十一次案。
而今天才过中旬。
这哪是报案,分明是溜腿儿。
刑狱司正七品经承申慎儿同书生呈对峙之势,你一嘴我一嘴吵得不可开交。
十三岁的孟有归是薄幸的亲徒弟,算是这司的编外人员,此时正把玩一片绿叶横坐树上百无聊赖,他本来以为今天会大展拳脚,结果又是无聊的口水战,还不如回去和徐稚一起包饺子呢。
这书院里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书院管不得只能报官,可他们又罪不至死便只能说服教育,偏偏又都是榆木疙瘩油盐不进。
一面是官家,一面是权贵,眼瞧屋里成了乱粥。
“做什么呢!”
清亮女声响来,孟有归眼前一亮抬腿窜下出门而去。
“师父!”
薄幸抬头揉揉他的头发,面色些许疲惫声音却柔和,
“书院放假了?”
“先生说六月农耕,给了二十日假叫回来帮忙。”
孟有归在城外二十里的礼同坡书院念书,围着薄幸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确定无碍才放下心来。
薄幸眼角微弯轻道声好,而后阴沉着脸走进屋里,她身量高挑,一双单睑透彻清亮,虽是姑娘却不软糯,行事作风颇有侠气,不开口时是有几分唬人的。
书生发觉气氛不对才渐渐停手,不言不语原地观望。
这位大人向来动手不动嘴,曾经为了抓个小偷连追三条街又将其暴打一顿,后来疼得那小子呲牙咧嘴却验得个轻伤。
疼是真疼。
薄幸头一回感觉当个小官这样心酸,诸县待了十余日昨夜才结案,天不亮便策马回程,谁料刚自府衙述职出来,就被胥吏拦住来了书院。
六品小官也是官,老拿豆包不当干粮,过分!
“怎么回事?”
踏步进屋,横坐红木桌子上,抬眼冷漠。
“大人,这群生员个顶个有想法,一句谈不拢就要掀桌子,今儿早起才吵过,转个头又打了起来,在下实在……”
“说重点。”
“他们又打起来了,我管不住。”
辰时刚过,徐府里的人便早早起了,徐稚身披烟青斗篷略过院墙上打架的两猫,自檐廊向二进院供堂行去。
还有十天就是母亲的三年祭,按大於风俗是要大操大办的。
案上供着画像,架前焚了一炉香,工笔细细描摹出的女子温柔和煦,徐稚与她极为相似,要不是他病怏怏的,提亲者怕是早就踏破了门槛。
“不待多时,儿子便能寻到凶手,您可有想好怎么惩罚他?”
“十二承您恩荫做了司狱,既有这等便利,倒想让他受尽千种刑罚仍一息尚存呢。”
轻声慢语,眼带涟漪,暂且忽略窗外低沉凶狠的猫叫,又道,
“但又好像太便宜他们了。”
徐稚微微抬头脸颊湿润,画像里的母亲嘴角含笑一如梦中。
“娘放心,儿子会一个一个的,都送下去给您赔罪,若是血肉模糊的,莫要吓到您才好。”
“晏司戎家里有个小儿被儿子趁乱救下,在姨母那里好生照顾呢,不必挂心。”
恭敬鞠躬进了香,他眼眶似有微微发红,转身离开毫不停留。
花厅里阵风吹过,凉得徐稚裹紧斗篷,转角慢悠悠抄起一根长竹竿,向着花丛里黑白两猫袭去。
近些日子不知从何处来了只小白公猫,整日里跑来欺负糖粽子,这竿子就是徐稚备下帮着打架用。
“哎呦少东家!放下放下,莫伤了身子!”头下打空,府里的嬷嬷舒娘连忙跑来接下竿子,要是徐稚伤了,恐怕薄大人回来要生吞了她。
“别伤了糖粽子。”
徐稚看着两猫你来我往分不出胜负,抓起把石子便洒了过去。
直到糖粽子爪起爪落给白猫添了几条血口,疼得它惨叫连连跑没影子,才松了口气。
“糖粽子脾性最好都亮了爪子,可见是个没教养的猫,抓它也不为过。”徐稚莹白的手指顺了顺猫毛,轻拍两下让它自己玩去。
舒娘十分不认同糖粽子脾性好,这小猫一言不合就鬼叫吓了她好几回,缓口气道,
“少东家,不日就是主母祭祀的大日子,主君可赶得回来?”
“父亲行医天下,不回来母亲不会怪罪的。”徐稚裹紧斗篷,
“梅府今日有喜,备份礼送过去,礼标上…将我和十二的名字并放。”
“薄姑娘的名字写官衔?”
“写名字吧,放我前头。”
徐稚抬眼瞧了瞧屋顶,寻思片刻转进小花厅,忽闻破风声越来越近,糖粽子紧追一只白鸽,擦着徐稚的斗篷飞速略过。
鸽腿一蹬猫爪一扒,白瓷盆里才盛开的蓝雪草便随风落了,剩根光秃秃的花杆摇摇晃晃。
“昨儿杨府里人去医馆说,杨通判的病到了复诊的时候,问您什么时候得空,去府里给瞧瞧。”
一猫一鸽闹进了院中青白色花丛,上蹿下跳险些刮落花盆,徐稚面色无变,抬手飞掷玉盏将其分开方才安静,又抑制不住掩鼻咳嗽两声。
“另外,有媒婆递帖子进来,城内驻军折冲府裴校尉备下聘金五十两黄金,上门求娶薄姑娘。”
徐稚一惊,薄幸户籍文书都在徐府,如今家无长辈,婚事确实该来问他,沉思片刻,开口道,
“打出去。”
“…”
“裴校尉跟着来的?”
“是个生面孔,自称裴府管家。”
抬手赶走小猫才沉思一二,裴校尉早被知府看中要选做女婿,如此可见不知官场哪一路子的喽啰又较起了劲,扯到了他们身上。
“五十两黄金可换城中心的三进宅子,却换不得我养大的十二。”
“叫他哪来的回哪去,少打我们家主意。”
舒娘一怔并不理解,徐稚五官端正,单站在那便像个温润帝君下凡该受万方祭祀,可一开口就噎得人说出不话来。
“少东家意下聘金多少?”
裴校尉浓眉大眼老实寡言,与薄幸年岁相仿又同为官员,虽说比薄幸官低半品,但依舒娘看也算得一场良缘。
“五十万两。”
“……”
舒娘哭笑不得,“少东家,女子的青春等不得,更何况姑娘已年过十八,您这……放眼商州,也没几人拿得出来。”
“我拿得出来。”
“……”
账目都在薄姑娘手中,就是把地契卖了也凑不够零头,还五十万两呢……
“公子,婚姻如何儿戏?”
徐稚摆明不打算再进行此话题,开口道,“半个时辰后劳您叫有归起床,十二叫他通读《六韬》,还有大半没完成呢。”
“小公子半个时辰前就被刑狱司的申大人唤走了,说是育贤书院报案,书生聚众斗殴。”
徐稚微怔随即又恍然大悟,原是刑狱司的事宜,薄幸是司狱,那孟有归作为徒弟早接触这些也是好的。
“少东家……聘礼……”
“旁事勿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