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夕阳西斜,徐府院舍凌乱花草砸了满地,韦静川站在院中面子逞强心里却暗暗盘算起价格。
老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叫他护住了最贵的花盆并最便宜的野草,呸,兔尾草,却转头戏弄他一番。
又砸一个。
哎呦,釉蓝蛋壳瓷。
这物难得,听说一窑至多能得一件。
听说还是是徐稚的最爱。
韦静川心里苦哈哈,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县官不如现管,知府得罪不了,那小大人也开罪不起。
罢了罢了,破财消灾。
赶紧把人送过去,明哲保身才是。
徐稚拂衫自檐廊里走下,眼眶微红,面子却好似噙着笑意,从来都是一副随遇而安不与人计较的样子,又爱穿稍大些的衣裳,走得虽慢但胜在稳当,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不过申慎儿老觉得他似笑非笑比板着张脸更瘆。
眼瞧着徐稚表情愈加松动,眼角又飘起红意,韦静川下意识退了一步。
难不成要叫人来揍他一顿?边哭边打?没听说过这人爱哭啊。
谁料徐稚步步走来,脚下越发漂浮,刚下台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袖子垫在身下,还挑了块干净地方倒着。
眼瞧天越发阴沉,书院早早得点起了灯笼,尹孜心里盘算着如今尹府没有掌家娘子,父亲又将后院交给她打理,不若在府里设门家宴,趁机把尹兰之介绍入府,只是她一个人难免单薄,要找七哥帮忙才是,可该如何和众人解释这位“死而复生”的哥哥呢。
“姑娘,主君政事繁忙已先行离去,要您快些回府呢。”
小丫鬟在她耳边低语,嫡姑娘自津宁县回来就一心往书院里钻,好像有什么秘密呢。
“你去外面守着。”
眼瞧到了尹兰之的宿舍,尹孜不顾丫鬟的阻拦自顾自进了院门,她得搞清楚母亲到底是欠了这位兄长什么人情才是。
尹兰之近几年身子状况十分不好,只是像今天这般严重还是头回,如今勉强支撑才能靠在床头。
“你的意思是,阿幸怀疑到我头上了?”
明回还在磨药,回道,“大抵是怀疑到尹姓人家了,但是否认定主君您,还不得而知。”
尹兰之抿唇含笑,“我就说她是个聪明的,多好用的刀啊。”
“咱们也算是帮了她的忙,真论起来薄大人还要感谢主君的,毕竟当年岳司狱的死和尹拾亭也脱不开干系。”
“那个徐稚被抓起来了?”
明回反应了一刹那,“尹拾亭用刑狱司申经承的官位威胁了刑房司法去抓人,没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应该在监牢里了。”
“找机会杀了吧……做的漂亮点,不要像今天那寡妇一般拖泥带水,免得阿幸伤心。”
“……公子,徐家医术高潮,不若叫他给您瞧瞧?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六哥要杀什么?”尹孜解开面纱自门外信步而来,这兄妹二人的眉眼半分也不相似。
“公子最近累着了,小人正商量着买只鸡宰了熬汤补补身子,可公子怎么也不同意,非要自己亲手养,姑娘您来的正好,快劝劝公子吧。”
明回面色无常,将药碎收好装盒,“姑娘请坐,小人去备茶。”
“正好,我兄长在津宁县给我带了些人参,你拿下去,日后或做菜或熬茶,都好。”
尹兰之放好手里的书又坐起些,颇有些好奇,道,“这么晚了,你个姑娘家来做什么?”
“六哥喜欢刑狱司的薄大人吗?”
“何以见得?”
尹孜抬手指了指他手腕上系着的黑色缎带,缎带折成两股相互缠绕,最后在内侧打了个如意结,余下两寸长随手腕飘摇,那点血污早已被清洗干净,灯光下还隐隐闪着银光。
“这缎带可不是寻常工艺,你手上这样长的,要五个女工日夜不停织造七天七夜才能得个半成品,商州城里除了徐家再没人有这样大的手笔。”
“这一条,岂不是要十几两银子。”尹兰之微微蹙眉,他有些低估了徐稚。
“这物件整个尹府里只有我娘有一条,不及你这一半长都要二十多两呢,薄大人随意就将此物送人,可见日子过得逍遥。”
“徐家指着她的官位庇护,对她好些也是正常的。”
“薄大人和那小孩儿的吃穿用度皆是徐公子操办,他们家的东西,很难寻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
尹兰之看着眼前的妹妹神色复杂,这姑娘冷静后倒是比他想的思维缜密,
“你特意跑来,就为了告诉我徐家有钱?”
“当然不是。”尹孜寻了个椅子坐下,说道,“我想知道六哥回来到底是奔着谁来的。”
“六哥从京城来,总不会是想抛弃国子监那样好的条件,特意回来科举吧?是为了薄大人?还是为了寻什么仇呢?”
“希望六哥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我坦诚才好相处,不是吗。”
尹兰之盯着她,一双桃花眼干干净净又似乎带着冰封的冷意,转瞬间溶化成水顺势流淌,
“谁不想有父亲呢?”
“尹兄,我已将近些日子先生所讲的内容整理成册,你直接看册,功课就落不下的。”
屋子许久的沉寂被一道清亮男声打破,尹孜唬了一跳慌忙带起面纱,想藏又无处藏,回过头与来人撞了个正着。
瘦高个的年轻人自有番文人傲骨,尹孜躲闪不及想抬手搀扶一下那人,却被不动声色避开,他弯腰拱手头也不抬,
“小生岐州陈士尔,不敬冲撞了姑娘,望姑娘见谅。”
尹孜从来都是今儿看戏明儿听曲,爱极了俊朗少年。
只是如今一见陈公子,从前种种便黯然失色,那双圆润的鹿眼低眸道歉,不偏不倚戳进了小姑娘心里。
自此,一眼定终身。
薄幸听闻徐稚昏倒的时候非但不慌不忙,还顺路拎了只老母鸡回府。
一进门便发现满院子狼藉,知府通判韦司法三人对立面对着她,徐稚则在自己房间里依旧昏迷不醒,心里便知道了他的打算。
她没见到这三人一般,抬手把活蹦乱跳的鸡扔给孟有归,径直拐向徐稚卧房查看一二,片刻后面色愠怒的走出。
“几位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呐,知道的是来办案,不知道还以为土匪抢劫呢!”
“黄口小儿休得无礼!府衙没停了你的职,已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还敢放肆?!”眼瞧尹拾亭脸色不对,杨通判出口便训,时不时还咳嗽一二。
“哎呦,杨通判快别说了,这眼瞧便是天黑,师父的祠堂就在两步远的位置,万一她老人家呆着无聊,真出来溜达吓着您就不好了。”
薄幸嘴上从不饶你,面子功夫却要做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起身受了韦静川的礼,寻了个椅子拂衫坐下,
“几位大人如此阵仗,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