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归深知院中花草皆是徐稚的宝贝,动作看似随性实则小心,招招打人软肋却不伤一物。
“自岳司狱起,此类案件就是刑狱司份内之事,韦司法又想僭越职权被训一顿?”
申慎儿的声音自后响起,她来徐府讨要验尸的器械,正巧赶上这摊子荒唐事,有些头大。
“欸!请经承大人直抒胸臆,别夹火带刀的话里有话,这高帽子我可带不动。”
韦静川好似预料到申慎儿会来一般,有如只狡黠狐狸羽扇轻摇,回头道,
“我等把案犯带回去,不就是替刑狱司省事了嘛!”
“韦静川,徐公子有无嫌疑,周边百姓都可以作证,你怎可直接定罪?”
“有没有杀人,我回去一审便知,申大人说得越多,他嫌疑越大。”
申慎儿往前窜了两步正好挡在孟有归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韦静川表情微妙暗藏愠怒,又抬头调侃道,
“经承大人如此护着这小崽子,莫不是刑狱司的内定人选罢?如此白嫩怪不得大人护着,可你们招人不能光看脸,也得看看脑子不是。”
“……”
申慎儿无奈,抢活倒是常见,却从没见过他说话如刚才那句横冲,这位韦司法自来的第一天起就专心致志与刑狱司作对,实在令人费解。
在者他确实俊朗,若论白嫩可没人比得过他,三十左右的年纪跟个十六七的少年一般。
眼瞧着申慎儿无言,他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心里越发气急,面子上仍淡定如常,
“来人!带走!”
一声令下,身后胥吏鱼贯而入,孟有归随手抄起旁侧逗猫的竹竿横推下砸,招招打头,直敲得胥吏四处逃散,韦静川被撞得连连打转,再瞧申慎儿险些摔在地上。
孟有归是故意的,被人说脑子不好,谁都得有点小脾气。
韦静川愤而猛打手里的扇子,抓着最近的胥吏朝着脑袋就是几巴掌,
“看着点,看着点,看着点!撞着了经承大人,本官把你丢到护城河里喂鱼!”
眼瞧徐府乱成一锅粥,花草噼里啪啦往地上撞,破碎的花儿混着细碎瓦砾撒了满地。
“韦大人,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是要赔的。”
徐稚掩唇轻咳从回廊信步走来,唇色还未恢复但身姿依然挺拔,新换的素色大袖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谦谦温润悲喜难辨。
黎家,黎北似话音才落,自屋外闯进个肥硕男子,胥吏被撞得东倒西歪,拦也拦不住。
“哎呦我的宝贝媳妇啊!哎呦我这可怜儿媳妇!”
这男子拍着巴掌一路哭丧进了屋子,四十上下年纪,粗壮油腻,横肉大脸涕泪纵流,伸手就要朝着黎北似的脑袋摸来。
后面紧跟个二十余岁的痴儿,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嘿嘿直笑。
“滚!登徒子给我滚!”
黎北似猛缩起来,怒目圆睁大口喘着粗气,惨白小脸涨得通红,
“不要脸的老鳏夫,给我滚!”
薄幸满脸不耐烦伸手招来胥吏把男子拉开,谁料那男子坐地上就开始放赖,哭天喊地嚷着他未过门的媳妇就这样惨死。
傻儿子见老父亲那样撒泼,怒目圆睁低个头就朝着胥吏冲来。
父子皆生的魁梧壮实,那痴儿一膀子蛮力尽数撞在胥吏胸口,薄幸站在黎北似身前,眼瞧他们撞过来,她便回身带人向里翻了一圈,将将避过。
再回头,便抬脚踹在痴儿侧腰处,薄幸打人从来狠戾霸道,这下子踹得两人站立不住侧面倒下。
许是摔得疼了,痴儿登时放声大哭,中年男子见状刚要起身又挨一棍,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抓起来!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放肆?”
那中年男子是个欺软怕硬的,眼看胥吏带刀进来才低头服软,开口就是满心委屈。
原来他是这西五里的木匠,名叫许陈生,有个痴傻儿子叫许二,十年前死了媳妇儿,是远近闻名的泼皮鳏夫。
“真的不是小人撒野,那死了的妇人是我相好,等过三年就要成亲的!哎呦,我到手的媳妇啊!”
许陈生拍着腿哭嚎着,倒有几分泼辣样,忽得抬眼看到黎北似,一把拉过许二推向她,
“那小丫头!她娘说好了要许给我儿子做媳妇的!如此一来我儿子又要再等三年!这小丫头身子这么弱,万一撑不了三年我儿子岂不是要断了后呦!”
傻儿子嘿嘿朝着她伸出手叫媳妇,黎北似双目通红,气血上涌瞧着面色倒好了些,
“谁是你的相好,谁又是你的儿媳妇!”
“你个花腿闲汉整日败坏我家名声,日后进了地府也要被扯了舌头送去做个饿死鬼!你那早死的婆娘到底是如何容你的,怎么还不上来把你带了去!”
“还敢来惹我!我可不比我娘软心柿子好拿捏,你以为我是个逆来顺受的?惹急了我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剔了你的根送勾栏院去!”
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薄幸诧异,这是打算擦刀?
“就你这般蠢笨呆傻,卖也卖不得好价钱反倒要砸在手里!”
骂罢,黎北似又瞧见许二躲在一旁双手捧在胸前小声哭泣,厉声斥道,
“哭哭哭!有这么个不要脸的爹你是该好好哭一场,痛痛快快嚎两嗓子罢!待你爹死了你也就饿死去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刚进门的温止寒大气都不敢喘,薄幸面色无常心里倒佩服,瞧她满面红光可不似刚才那快要断气的样子。
这骂人的功底,真想好好学学。
徐稚自远处走来,病弱却带一番傲骨,申慎儿感叹,这人真是净挑优点长,要不是如此病弱,求亲的怕是要踩破门槛,想和孟有归做个对比,可哪还有小孩子的影子。
还算是个机灵的。
“走吧。”看申慎儿上下打量的眼神,韦静川突然觉得心情不太好,他现在瞧谁都不太顺眼,挂着张脸一甩袖子转头就走。
“韦大人脚下踩的那盆玉簪花,花苗二两银子,那花盆是汝窑的,加一起算您十两银子好了。”徐稚站在檐下言语温吞,糖粽子趴在旁边。
韦静川听到那价格顿时心惊肉跳,连忙抬脚往右挪一步。
“右脚踩的那株韦陀花从西域来的,光运过来就要三十两,这一盆在下日日看护才勉强养活,可得赔我八十两银子才是。”
韦静川慌忙后退正好踩进花土里,连忙挪开。
“刚被踩进土里的那琼花七八年才开得这样好,若是被踩死了可不得了。”
韦静川突然觉得委屈极了,自己就是来抓个人怎么还这么多事?!院子里养这么多花做什么!
“大人快绕过来罢,那玉瓷盆装的兔尾草是薄大人的最爱,莫伤了它!”
一听薄大人三字,吓得他慌忙扶住身侧的玉瓷盆,这一着急,脚下忽得感到异样暖流。
“好像扎到脚了……”
“……给您瞧瞧?诊费十五两银子。”
话音刚落,糖粽子嗷呜从徐稚脚下窜出去,踩着胥吏又略过韦静川头顶,小爪子好巧不巧踩塌了他的发冠,最后窜到墙头懒洋洋趴下。
韦静川被吓一跳又丢了面子瞬间炸了毛,活像炮仗举着个鹰翎羽扇,道,
“瞧什么瞧!本官是在办公事!你休要贿赂我!带走!”
“伯宴可以跟着大人收监,但这满院子狼藉,薄大人回来看到了要大发雷霆的,小民……”
徐稚垂头眼角迅速染层红色,院中忽起微风,宽大的袍子衬得他越加单薄,手腕上的白绸子渗出丝丝血迹,玉钗简单挽起头发,好似风吹吹就倒了。
“徐公子铁了心讹我?多少银子?”
“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