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烽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京都的城墙根下。
三日后,第二封急报从前线传来,字迹潦草,墨迹中甚至掺着暗红的血痕——南疆主力突破了两道防线,先锋已抵雁门关下,守将战死,城楼危在旦夕。
闫瑾脩接到军报时,正在给南宫凌玉剥新贡的荔枝。莹白的果肉刚递到她唇边,那封染血的信笺便被亲兵捧了进来,带着塞外的风沙与血腥气,瞬间压垮了寝殿里的暖融。
他指尖的荔枝“啪嗒”落在玉盘里,汁水溅出几滴,像极了信上未干的血渍。
南宫凌玉看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原本到了唇边的果肉忽然咽不下去,只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去吧。”
闫瑾脩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着挣扎。她肚子已经显怀,夜里常因腿抽筋睡不安稳,府医说孕中期最忌忧思,可雁门关一旦失守,南疆铁骑不出半月便能饮马黄河,到那时,别说这王府的安稳,整个北境的百姓都要陷在战火里。
“我已让白薇儿调了二十名暗卫守在王府四周。”
他声音有些哑,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那是他亲手寻来的暖玉,据说能安神:“府医和稳婆也都住在偏院,你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人去书房找我——不,直接发信号,我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回来。”
南宫凌玉笑着点头,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知道。当年镇北王镇守边关,母亲也是这样等他的。”
她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还在里面踢了我一下呢,像是在说爹爹放心去。”
其实孩子刚才并没有动。可这话落在闫瑾脩耳里,像一剂良药,又像一根针。
他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熟悉的安神香,好半天才哑声道:“等我回来给你剥荔枝。”
大军开拔那日,南宫凌玉没能去城门口送。闫瑾脩不让,说风大,怕吹着她。
她便站在王府的角楼上,扶着雕花栏杆,看远处街道上那片移动的银甲——那是摄政王亲率的禁军,甲胄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一条银色的河,朝着北门涌去。
直到那片银光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摸向小腹。那里确实动了一下,轻轻的,像小鱼摆尾。
她笑着对肚子说:“你爹爹是去保家卫国了,我们也要乖乖的,等他回来。”
闫瑾脩走后,王府的日子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廊下的鹦鹉还会学着他的语气喊“玉儿”,书房里摊开的兵书还停在他折角的那一页,连厨房每日送来的汤羹,都少了他亲自盯着时的那份妥帖。
南宫凌玉却没让自己闲着。她找出闫瑾脩留在书房的边关舆图,铺在软榻前的矮几上。腹中的孩子似乎格外体谅,她伏着看地图时,从不会闹着踢她。
她对照着送来的军报,在图上用朱砂笔标记:这里是敌军的粮仓,那里是必经的峡谷,闫瑾脩惯用的伏击战术,她早已烂熟于心。
有时白薇儿来汇报暗卫动向,见她对着地图蹙眉,总会忍不住劝:“王妃,王爷临走前吩咐过,不让您劳神。”
“我这不是劳神,是在给他想辙呢。”
南宫凌玉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关隘:“你看这里,两山夹一沟,若是在崖上备好滚石和火油,南疆的骑兵根本冲不起来。”
白薇儿看着那处关隘,眼睛亮了亮:“王妃说的是黑风口?属下这就把消息送往前线!”
看着白薇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南宫凌玉轻轻舒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实质的忙,可只要能为他多想一分,这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等待,似乎就不那么难捱了。
只是夜里终究难眠。风穿过窗棂时,总像千军万马的嘶鸣。她会下意识地摸向身边,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锦被。
这时肚子里的孩子便会动一动,像是在陪她说话。她便借着月光,给孩子讲闫瑾脩的事——讲他春日里教她骑射时,怕她摔着,自己紧张得手心冒汗;讲他冬日围炉时,会把她的脚揣进自己怀里暖着;讲他看似冷峻,却会在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糕时,亲自跑遍三条街去买。
“你爹爹啊,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她摸着肚子笑,眼角却有湿意:“等他回来,一定比谁都疼你。”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军报时好时坏,有时说击退了敌军的偷袭,有时又说粮草快接济不上了。
南宫凌玉把王府的私库打开,让管家清点出所有能用的药材和粮食,连夜送往边关。她甚至想起白鸾曾说过,极寒之城的冰蚕丝能做防潮的帐篷,便让白薇儿快马传信给墨殇,请他无论如何支援一批。
墨殇的回信很快送到,只有八个字:“已备妥,即日启程。”
附带的,还有一小箱极寒之城的特产冰酪。
南宫凌玉捧着那箱冰酪,忽然很想念那个为她换命的女子。或许这世间的情意,本就不必分亲疏,只看那份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的真心。
就在她以为还要等更久时,五月初十的清晨,王府的门被叩响了。
不是暗卫的信号,是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晨露。
南宫凌玉正坐在窗前绣小衣服,听见那声音时,指尖的绣花针猛地扎进了指腹。她顾不上疼,踉跄着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院外跑。
廊下的鹦鹉先叫了起来:“王爷回……王爷回来了”
转过影壁,她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银甲上沾着尘土与暗红的血迹,鬓角有了风霜,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像从未变过。
他大步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肩,声音沙哑得厉害:“玉儿,我回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塞外的风,可掌心的温度却烫得惊人。南宫凌玉望着他眼角新添的细纹,忽然说不出话,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
这时,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像是在雀跃地打招呼。
闫瑾脩立刻察觉到了,瞳孔骤缩,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那一下清晰的胎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眼眶瞬间红了。
“他……他在动?”
“嗯。”
南宫凌玉含泪点头,笑着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腹上:“他在等你呢。”
阳光穿过雕花的门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也落在他银甲的血迹上。
那些烽火与硝烟,仿佛都被这温暖的晨光融化了。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也带着平安的消息,回到了她和孩子的身边。
至于南疆的残敌,至于未平的隐患,都暂且被挡在了王府的朱门之外。此刻,他只是她的夫君,是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的父亲。